第三十一回
“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色, 像是她心爱嫁衣,十年如一日等待着一个不归人。许是苍天可怜她,终于叫她等到了, 等到了一具伤痕累累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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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朝霞火一样烧了半边天,夕阳于山边垂落,晚风自山间呜呜刮过,春日本不该有凄寒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女鬼一身红火衣衫,跪在那骸骨身边, 握着那骸骨手,一寸寸珍爱地抚摸过骸骨上伤痕, 她目光缱绻温柔,笑靥如花绽放,两行血泪却从眼中缓缓流下, “怪不得我那日悲痛难耐, 你至死也不肯骗我, 宁愿用这一身骨血,换这一树花开”
传说鬼魂本无泪,悲痛到极致,眼中便会流出血泪。
女鬼陷入了回忆,似魔怔一般忘记身处何地, 甜蜜地趴伏在骸骨肋骨上, 脸凑到那骷髅头旁,似是对情人温柔耳语, “陈郎,我带你去我坟, 我为你留了位置。我们生不能相守, 死总该葬在一起。”
说完女鬼便站起身, 如花美眷,深情款款,珍爱抱起一具骷髅,珍重又满足。
血泪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落地便成曼珠沙华,女鬼一路走来,步步花开,艳红地曼珠沙华在她身后铺展盛开,天边是赤红朝霞,如同置身冥府黄泉,凄美壮观。
女鬼身影却随着她脚步慢慢淡去,血泪是鬼魂精元,每一滴血泪都耗费鬼魂精元,血泪流尽,鬼魂也将魂飞魄散。
凤盷出声叫住它,“罗姑娘,且慢。”
那女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不能自拔,似乎没有听到。
凤盷也不在乎只继续道:“有个法子或许能叫你见上那陈秀才魂魄一眼。”
女鬼突然停住,蓦然转过头,紧紧盯着凤盷,“当真?”
凤盷道:“你虽为鬼魂五十余年,却不知,并非每个鬼魂都能流出血泪。血泪,乃鬼魂精元,血泪滚轮引起曼珠沙华盛开,曼珠沙华乃冥府圣花,在凡间大规模盛开会引来在外行走阴差注意。鬼魂自愿献上血泪于阴差而言是大补之物,有助于增长阴差修为,你若愿献上血泪供阴差吞食,阴差若方便或许会许你一个要求。”
顿了顿他看向那女鬼道:“当然若你在鬼差来之前,便流尽血泪,魂飞魄散自然不算数。”
那女鬼闻言,立刻止住了泪,道:“我该怎么做。”
凤盷吐出一个字,“等。”
凤盷在说这番话时,慕韶就一挥袖,在场凡人皆晕乎乎地睡去。
凡人在场阴差因着避讳,多半不会献身。
做完这一切,慕韶只默不作声地站在凤盷身后,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神色,似乎对凤盷所说得这一番话,确是修真界普遍常识,而不是什么修真界闻所未闻话。
他这样淡定地神情也迷惑了柏信,柏信只是一个年纪不大少年,对修真界了解有限,虽然这番说辞在他听来也觉分外新奇,但柏信看看凤盷在看看慕韶,眼中困惑隐去,只当做玄剑宗底蕴深厚,知道些别宗门不知道事也不奇怪。他自从深渊深林之后就对凤盷有着一股盲目崇拜,也并不怀疑这话真实程度,心下只觉好奇又兴奋,十分想见见那传说中阴差到底是什么样子。
修者乃为人仙,但说到底,连个半仙都算不上,哪怕是大乘期修士与仙者也是天壤之别。
阴差乃鬼仙,哪怕地位低与实力相较于天仙弱势许多,可也是正正经经入了仙籍仙人,看修者就与看凡人一般。修真者与阴差相互独立从未有交集,阴差不愿与修者打交道,就想修真不愿与凡人相交一样。
因而哪怕是修者对于鬼魂冥府之时也知之甚少。
柏信对冥界之事充满好奇,不由追问凤盷道:“阴差真会来吗?阴差长什么样冥府有太阳吗?”
柏信喋喋不休地追问,凤盷却不答,他不知道此界道统到底落寞到何种程度,不便多说。
柏信见凤盷不答,也不再追问。
凤盷这人虽然有时脾气有些古怪,但是基本不藏私,若是追问他而他不肯回答,那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不能说或者不知道,第二种就是他嫌烦,懒得理人。
于是柏信安静下来,只陪着静静等着。
等了米多久,太阳彻底落下去,还不见动静,柏信等有些着急,“这要等多久?不会不来了吧?”
凤盷这次倒是开口了,道:“冥府近些年人手不足,阴差繁忙,须得等上一会儿。”
话落没多久,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细微地锁链声响。
凤盷轻声道:“来了。”
尚未见着鬼影,就听见一道细长哀戚地声音幽幽传来,“泣血着何人,引本差前来所谓何事?”
那声音似乎裹挟着阴风,叫人听得后背发毛,不由心生畏惧。
接着就见到面前不知何时起了薄薄地雾气,一瘦高人影从雾气中出现,一袭白衫,一手链子,头上戴着高高得白帽子,面色略显青白倒也不吓人,只那双眼睛瞧着没一丁点儿人气儿,周身阴气环绕,死气沉沉,便显出与凡人不同来。
阴差瞧着几人,见都是修士,眉头似乎轻轻皱了皱,似有不喜,他冷漠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无视,但目光转向凤盷和慕韶两人时,那黝黑得宛如无机质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接着竟收敛了傲慢姿态,朝着两人微微颔首。
柏信只觉得紧张,他对那阴差好奇了极,却也不敢直勾勾地看,心中正难受,于是便没有注意这情景。
凤盷却似乎没有看到那鬼差动作,只扑闪着鸦羽一般睫毛,看向那女鬼。
慕韶却将这阴差和凤盷反应看在眼底,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他只微微颔首,略作回应。
罗云绮真见到了阴差,眼中涌上一丝希望,她俯身下跪,道:“孤女罗氏,求见大人。”
阴差扫了一眼罗氏和罗氏怀中泛着金光骸骨一眼,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烦,片刻又看向罗氏,道:“你若是想见那骸骨主人,本差帮不了你,但你若将地上那三滴血泪给本差,本差可以卖你一个消息。”
罗云绮乍闻阴差没有办法,心中不由绝望,却听尚有消息,自然忙不迭地点头,道:“孤女愿意。”
阴差一挥手,地上曼珠沙华便化作三滴血泪,绕着罗云绮转了一圈,化作三颗红珠落入阴差手中。
阴差将那红珠装入袖中,幽幽道:“五十三年前,九月初十,本差前来勾魂,可勾魂簿上标写有姓名三百一十二具魂魄消失不见,本差追查魂魄踪迹,发现魔修气息。归程时,本差于马淮河边遇此间土地仙,他正于马淮河岸捞其一具尸体,本差只瞧着土地仙引着那尸体顺着马淮河往下游流去,尸体上残留神修气息与这具骸骨上一般无二。”
“本差乃鬼仙,那土地乃天仙,本差与其素无交集,便只瞧见这些。”
罗云绮抬头,茫然地看向凤盷,她无法从这短短句话中得到她能明白信息。
凤盷对着罗云绮点点头。
罗云绮俯身下拜,磕了几个头,“多谢大人。”
完成了交换,阴差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道幽幽地声音,“尽早了却心愿,莫要在凡间逗留。”
待到云雾彻底消失,阴差身影也消失不见,刚刚地上大片火红曼珠沙华仿佛只是一阵错觉。
罗云绮起身后,转身向着凤盷三人又跪了下去,行叩拜大礼,“求仙长帮我,我无以为报,愿献上此玉佩。”
罗云绮从脖子上摘下一块小小玉佩,捧在手心。
慕韶抬手,玉佩凭空飞到慕韶手中,“这东西到有些意思。”
慕韶闭眼探了探,又将玉佩送了回去。
凤盷望向慕韶道:“师兄,这就是她身上那光罩来源了吧,是与那神修有关?”
慕韶点头,“这玉佩分走了那神修至少一半香火之力,若只是如此,未必就挡得下我一击,奇怪得是,这玉佩上还有另外一股更强大气息,与神修相类又不尽相同,甚至不相同与灵力,若我猜不错,应当是仙力。”
凤盷道:“如此这枯死白玉兰为何能活过来并开出红色玉兰花便能说得通了。那陈秀才与这土地似有渊源,土地借着水势将他尸体运送到这玉兰树下,实以仙法,那玉兰树便以陈秀才血肉为养分,枯树开花,数十年不败。但因以血肉为食,开出玉兰便是血红色。陈秀才乃神修之躯,足以供养这树数十年来不枯萎。”
柏信闻言联想到之前提到关键词,五十三年前,九月初十,三百一十二人,那马淮河是崎阳河之前名字,神修,香火,他终于一拍手道:“凤盷兄!那陈秀才竟然是那崎阳将军?”
凤盷点了点头,又问罗云绮道:“罗姑娘可听说过那崎阳将军故事?”
罗云绮摇摇头,似乎猜到他要说内容与陈秀才有关,含泪摇了摇头,“不曾。”
柏信道:“这崎阳将军是五十三年前一位民间英雄,当时莲花乡遇到一群悍匪,杀人如麻,无人能够阻止,立功回乡崎阳将军不忍百姓遭此横祸,便领了三百乡兵,与悍匪在马淮河外大战了三天三夜,将悍匪逼退,可惜最终力竭而死。尸体坠入马淮河,百姓打捞多日不曾寻得。乡民为了纪念崎阳将军便设了将军庙和将军祭,五十多年来一直供奉着崎阳将军。”
柏信若有所思,道:“刚刚阴差大人说陈秀才在战死之前就已经是神修了,想来他是生前就掌握了一种神修道统。”
“可能让神修战死,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悍匪,就是阴差大人所说魔修,如此就更说得通了。只是不知这陈秀才为何不是考科举而是成了什么崎阳将军,凤盷兄,你又是什么时候怀疑这崎阳将军就是陈秀才。”
凤盷道:“就在第一次与师兄去探那陈秀才旧物30340候。当时寻得了一块罗云绮姑娘绣给陈秀才帕子,上头绣了一株玉兰,下面两个小字,一个字是阳,一个字是绮。而将这两个字颠倒过来不正是‘绮阳’?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据传言,无人知晓崎阳将军姓名来历,之所以称叫做崎阳,大概是因为身上某件重要东西吧。若那东西又被血迹污了,传出来字有部首偏差或是通假字也未必不可能。
再者那陈秀才虽然是个秀才,可旧屋院中可见木桩、棍棒。
你可还记得张小双那张小弓,罗姑娘一介鬼魂,哪里来东西送人,她总不能拿自己陪葬品送孩子吧?恰好陈秀才家中就不缺这些,想来那小弓也原是陈秀才旧物。陈秀才既然有着些东西,足以说明,他虽然是一介书生,却未必不会武功。
且五十多年前晋国衰微,缺少得力武将,不论是报效国家还是早日出头来说,弃文从武更为得宜。”
说完又转头看向罗云绮求证道:“罗姑娘陈秀才走前身上可否带过什么绣了你二人名字物件。”
罗云琦愣愣地点了点头,“我送他了一方荷包,里面藏了个护身符,正绣得我两人字。”
“原来离去第十年,他就带着我给他绣荷包包回来娶我,天意弄人……”,,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