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自入冬以来永定城里谁最烦闷哀愁，那必定是非天天醉倒在琼玉楼的柳志远莫属。
只因为前些天，快马加鞭的传信使带着梁军大胜的消息风风火火地入了城，起初柳志远还有些高兴，但等他听说了和其一起长大的轩哥儿因为叛国投敌而被林将军逼死时，柳志远整个人都不好了。硬拉着宫里出来布告的老太监反复问了半天，一直到对方嘴皮子都快被磨破了就差发毒誓下跪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柳志远才勉强相信了这个有如天塌的消息。
一摇二晃的柳志远后来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家中的，替他开门的老奴当时还一脸奇怪，这全身上下都没闻见一丝酒味，柳少爷怎么走得却跟喝醉了一样？
其实他想的并没有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柳大少爷可不就是满身酒气天天被琼玉楼干事的伙计们像背死尸一样地背回家么？
“轩哥儿嗝！轩哥儿．”
负责管事的老奴神色一紧，听见已经不省人事的柳少爷嘴里还念叨着那个名字，立刻招呼人小跑上前去，从琼玉楼的两个帮忙伙计那里接过了自家少爷。又匆忙塞了一些银两打发了外人，将脑袋伸出柳家府门外望了片刻，管事的老奴在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之后这才让人迅速地关上了大门。
开玩笑，那林轩虽然身死，但也是落草成宼的朝廷要犯，林柳两家曾有亲事不假，可那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便是柳家，也不愿让人误会其与那投敌的林轩有多少瓜葛。
老奴如释重负地转过身，心中还在对自家少爷的情况不甚担忧，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材稍显臃肿的老爷子，拦下了要扶柳志远回房的一众人，正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少爷直勾勾地看。
“唉！”当代柳家家主柳哲看着这个被自己从出生取名开始就给予厚望的儿子，终于也是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将少爷抬走，柳家主又转头对着那位站在门旁的老奴问道：“这是第几天了？”
“回老爷，算上今天，少爷这样子已经是第八天了。”
“第八天”柳家主稍作沉吟，“明天你们就不要再让他出去了，天天醉成这副样子，算什么事？”
“是，老爷。”
被剥夺了出门权利的柳志远自此便失去了仅剩的发泄手段，柳老爷子不让其出门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他不知节制地喝酒，所以在府里自然也是嘱咐了众人不许给他酒喝。
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连酒都没有一滴的柳志远却是一天比一天抑郁，那眉头上压着的愁绪，若是拿来称一称，只怕也有个千斤万两，否则怎么会让一向及时行乐的柳大少爷变得比那些深锁后宫鲜有人问津的嫔妃宫女还来得更加郁郁寡欢呢？
“少爷，不是老奴说你，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把自己搞成这样，不值得。虽然那位林家公子与你一起长大，你们之间情谊深厚，现在听到这些消息，有些悲伤忧愁也是人之常情，可凡事不可太过，到时候等林府发丧，少爷亲自去那儿祭上两炷香，送他走最后一程也就足够了。”老管事按着柳家主的吩咐前来送饭，又见柳志远仍是这副半生不活的样子，又忍不住地劝道：“何况那林家公子也不一定就是死了，告示上只是说摔下悬崖，便再无下文了，指不定他能够死里逃生，捡回一命呢？”
正忙着从饭盒中取出一盘又一盘令人垂涎饭菜的老管事并没发现此刻的柳志远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继续劝道：“少爷本来是该出去走走散心，只不过老爷怕你过度饮酒伤身，这才让我们看着你不让你再跑去那琼玉楼。说起来这世上除了喝酒，还有不少可以放松享乐的事情做，就说东街拐角的那家春燕楼，里面可是住着一群知心又体贴的姑娘们啊，若是少爷对她们看不上眼，又或者早就心仪别家的哪位闺女了，大可以在老爷那边提一提，老爷可是越来越盼着你的终身大事了。”
“你刚才说什么？再．再给我说一遍？”
老管事见柳志远的神色又变得像往常那样生动起来，还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言辞起了作用，于是乐呵呵地笑道：“老奴是说，少爷要是看上哪家的闺女了．”
“不对！不对！前面的！前面的！”
“额，那东街的春燕楼”
“也不是这句！再往前面点！”
“．那位林公子？”
“对！就是这个！你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再说一遍。”柳志远一脸急切，又好像满怀期待地看着老管事。
后者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那位林公子，不一定就是真死了，掉下山崖没有找到尸体，那便还算有生还的可能”
“有生还的可能．有生还的可能”柳志远有些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神采越发飞扬，自言自语道：“轩哥儿吉人天相，那肯定是该没事的，倒是我未曾细想，就认定他是真死了。没准现在轩哥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不行，我要去找他！安阳路途遥远，轩哥儿肯定又受了伤，还无依无靠，正是需要我柳志远出马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在这里自怨自艾，颓废度日呢！”
“少爷，你在自己与自己说什么呢？”
听不清楚柳志远言语的老管家满脸疑惑，正待出言相问，却被回过神来的柳志远紧紧握住了手腕，随后便听其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现在感觉好得很！这是今天给我准备的菜么？我来尝尝！好久都没有正经吃过饭了！”
老管家虽然不知道自家少爷为何突然又好像活过来一般，但看着他终于开始面带笑容地大口吃菜，而不是像个闺中怨妇一般闷闷不乐了，心中也倍感欣慰，也陪着柳大少爷继续说说笑笑，一直等到其吃饱喝足才收拾了碗筷离去。
是夜，明月当空，一个背着包袱对柳家护卫布置了熟于心的身影，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寻了一处空墙头，十分笨拙地费力翻了过去。
“哎呀！”
随着一声惊呼，墙外传来柳志远摔倒的声音，“我怎么感觉这墙头比以前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