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林轩的竹院里却是站满了人。
老钟和小青就不用说了。
他们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竹院里陪着林轩。
小青起初还有些害怕这个枪不离身的汉子,毕竟以老钟不苟言笑的性子,任谁的第一印象都是不可靠近,难以相处的。
但林轩却是在一旁偷笑。
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老钟在紧张。
虽然他一直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擦着银枪,但林轩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尤其是当小青与他打招呼的时候,老钟就像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汉,看着眼前可爱天真的小丫头,支支吾吾地半天才能吐出几个字来。
这不像老钟。
林轩所认识的老钟,就算是独自一人面对几十恶匪凶徒都能面不改色,沉着冷静。
现在居然会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侍女面前紧张?
这事儿太奇怪了!
于是趁着小青出门打水的功夫,林轩偷偷凑到老钟身旁,调侃道:“你觉得小青怎么样?”
老钟不明所以:“少爷什么意思?”
“我看你自从见了小青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定,就连你的宝贝银枪都懒得擦了,这小青,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吧?”
“女儿?什么女儿?谁的女儿?”
啧,忘了!
这院子里还有个秦杉月!
近来几天,除了异常热心的秦当家外,冷苍怀也是经常往竹院中跑。大都是自己练了刀法,遇到一些难解之处过来询问请教的。
秦杉月也跟着来。
倒不是来找林轩麻烦,而是缠着她的冷叔叔教她使刀。
因为她发现,虽然林轩在武学理解上超乎常人,但是实际也就是普通二流高手的水准,更不用说那低得可怜的内力修为。若是对上冷苍怀这样的一流高手,怕是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然而,功夫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所以到后来,竹院里便成了秦杉月吃苦练刀的圣地。
“手拿稳!”
“出刀!嗯——力道不够,再来!”
“再来!”
“再来!”
……
这两个字渐渐成了秦杉月的噩梦。
早知道她便不来了,现在刀法没学会不说,反而让那个家伙看了笑话。
“……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吧!”
“女儿?什么女儿?谁的女儿?”秦大小姐似乎嗅了偷懒的机会,立马收了架势,满是好奇地跑过去问。
一旁的冷苍怀虽然是叹了口气,但也并未出言阻止,出了院门负手而立,俨然是不想多事。
“说说吧。”
林轩索性不理会那个偷懒的家伙,继续问道。
目光都集中到老钟身上。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缓缓站起身,看着院里的那树栀子,眼神柔和:
“我看见小青的脖颈处有一处胎记……”
“噗!”秦杉月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来着……”
“让他说下去。”林轩手指轻动,迅速点了秦杉月的某处穴道。
后者顿时发不出声来,只能瞪大眼睛怒目而视。
“呜呜呜——”
无视掉富有威胁意味的白眼,林轩抬了抬头示意老钟继续。
风过,一片落叶缓缓飘下。
老钟的视线就随着那片叶子,逐渐变得悠远起来:
“少爷可能不知,我未进林府前还当过镖师。”
“年轻时倒也娶了一房婆姨,生了一个女儿。”
“可惜后来时局动荡,梁楚开战,我那镖局也渐渐难以为继,当时正好赶上朝廷招兵,我见军饷丰厚,便打算离了家人,入军营。妻子知道此事后没有反对,反而是用她的嫁妆命人给我定做了这杆银枪。”
“但等我回乡之时,却发现老家早已被楚兵烧个干净,遍地都是焦黑腐烂的尸体。”
“想来是不幸遇难了吧。”
老钟伸手握住了银枪,指尖泛白。
“如果我那女儿能逃过一劫,如今也应该是这么大了吧。”
“那胎记……”
“对,记得当初离家之时,女儿刚满月,脖子上是有个胎记!”
“只不过小青的那处又似乎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我不确定。”低下头,老钟一声叹息。
一直没跟小青言明,就是因为不能确定。
年龄相仿,胎记相似而已,说不定只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没有十成把握,他不敢开口。
林轩沉默了。显然也是理解老钟的顾虑,一时间竟也找不到话语安慰。
“呜呜呜!”
此时的秦杉月不停地用手比划着什么,似乎有话要说。
“嗒嗒!”
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林轩转身回屋。
他决定让老钟自己选择。
但秦杉月可不这么想,她认为大男人做事就不该如此墨迹,于是一边拽向老钟,一边喊道:“走!我带你去找小青问个明白!”
然而老钟纹丝未动。
秦杉月正想大骂其“是个懦夫”,却注意到后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前方,转头望去,发现小青端着一盆清水站在竹院门口……
“找我问明白?问什么?”――
又是傍晚黄昏,天空中的云彩像是被那轮如血的残阳点燃,在漆黑如墨的夜幕降临之前,做着最后的无声的反抗。
老钟默默地坐在竹院门口。
落日的余辉斜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
奇迹也许真的存在,但往往世上的诸般事都是那么不尽人意。
林轩望着眼前那道落寞又萧瑟的背影,几次都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只是巧合罢了。
在那个年头因家庭破碎而流连失所的百姓有很多,只不过小青正好也有着相似的胎记而已。
战争对百姓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无家可归的是他们,食不果腹的是他们,饱受折磨的也还是他们。
即便是侥幸活了下来,即便是那场浩劫已过多年,在他们心中所形成的伤痛也是余生难以磨灭。
“呼——”
夜幕降临,晚风乍起。
老钟缓缓站起身,一杆银枪横握。
如一道流星,枪尖寒芒忽明忽暗,时而被夜色淹没,时而又如昙花般骤现。
枪势渐疾,周围林里的树叶也都纷飞起舞。洋洋洒洒,竟好似寒冬里的酷雪。
人影幢幢,带着几分孤独,又透着几分绝望。
“嗡。”
枪尖骤停,发出一声嗡鸣,一片孤叶轻轻飘落,只刹那间,便被分隔成了两半。
落在地上,一半向上,一半朝下。
老钟仰面望天,混沌的双眼留下两行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