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寰老大不高兴, 他站到俞星城后头,半蹲下身子来,挤在他旁边也去照镜子, 伸手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觉得我挺美的啊。”
一面不大的原型铜镜里,一下子挤进来他那张脸, 就贴在她鬓边, 脑袋挤在一起,她僵了一下, 耳朵更烫了, 不知该瞧镜子中的谁才好。
炽寰并没那么不好意思,就盯着镜子里的俞星城看,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比你黑这么多, 哎,不过不影响老子的绝世美貌。我觉得我现在这打扮都太素了,你有什么首饰,让我也戴戴。”
俞星城白了他一眼:“给你打俩耳洞算了。”
炽寰竟然还觉得不错,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也行。要不然回头我就别两朵花戴也好。”
俞星城有点想笑, 推了他脑袋一下:“跟个村姑似的,还给不给我梳头了?难道拿回灵核, 连忙也不愿意帮了?”
炽寰直起身子来,抬起手将她长发从衣服里拨出来:“我可没说。哎, 要是没有老子给你梳头, 你就保持不住那当官的气质了, 就要天天披头散发跑出去了。”
他一副俞星城离了他就要完蛋的表情, 叹了口气,俞星城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把梳子递给他:“可不许编太多小辫儿,弄那些花活,还是要端庄些好。”
炽寰用手指分开她的头发,一伸头用嘴叼住梳子,继续低头专心分发。
他似乎太多年没有用过这样成年男子的大手,有些不习惯,指腹总是不经意蹭到她耳后或者脖颈,但他自己没在意,俞星城却总觉得他是故意撩拨人,有点坐立不安,不停地从镜子里瞪他。
他如此专心致志,低头的时候只能瞧见过于浓密的睫毛和那鼻梁,以及他叼着木梳子时不自主抿起的上唇,他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站在她身后,二人肩宽与身材的差距,像是他突然会抱住她似的。俞星城忍不住喃喃道:“你这样,我都不习惯了。”
炽寰抬起头来,一只手从嘴里接下梳子,拧着发辫道:“不习惯什么?哦,是不是我太高了,你怕我瞧见你头顶,没事儿,你还行,虽然熬夜多,但是不算秃。”
俞星城:“……没,是我想多了。你还是你。还是这么欠。”
炽寰:“我给你梳头你还骂我!反正你也是呆坐着,不如好好看看我,想想怎么夸。”
俞星城:“这么在意我怎么夸你?”
炽寰:“毕竟这么多年都没人夸过我。上古当年,群妖拼了命的去想化形化的美一些,都是为了吸引圣主的目光。老子自然也是其中佼佼者,可是圣主从没夸过我,其他小妖都被我殴打作乐,对我咬牙切齿的很,咬牙切齿咒骂我,说我如何如何丑。当了妖皇之后,虽然也有些捧臭脚的,可那些妖自己都长得歪瓜裂枣似的,还来夸我——鬼才会信他们的审美。”
俞星城一边带耳珠一边笑:“堂堂妖皇,活了几千年,还求几句夸赞呀?”
炽寰:“啧,我这是给你面子,觉得你至少审美不错。你夸还是不夸。”
俞星城抿嘴笑起来,忽然开口:“汪汪。”
炽寰仰头,一脸呆滞的看着平日稳重的俞星城,忽然学起了狗叫,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忽然大惊:“你不会被邪祟沾染了吧!难道那些妖类的亡魂中,还有狗妖!”
俞星城咬牙切齿,脸上挂不住了:“我是想说,你美的我说不出人类的话语来形容了!”
炽寰:“那也不必学狗叫啊,狗语里也没几个夸人的词儿啊!你是不是糊弄我呢俞星城,你平日里这么会读书,怎么见了我就怎么都不会说了呢!你就是假读书,假学问,人家那些大文豪还会写闭月羞花呢,你就扯出来‘汪汪’俩字,就你这样还当什么官,回家种地去吧!”
俞星城恼羞成怒,真要回身去掐他,可头发又在炽寰手里,不敢贸然转身。
炽寰看她羞愤,觉得有趣起来,抬腿开始躲她往后抓的手:“嘿嘿,你打不着我呀,不许电我,你要敢电我,我就再也不给你梳头了。俞大才子,星城文豪,说几句夸人的话,对你就这么难呀!”
俞星城只好绷着脸皮,清了清嗓子:“形容昳丽……呃,翩若游龙。别一脸茫然,毕竟你是蛇嘛,说你翩若游龙也没算太离谱吧。”
炽寰:“你骂谁呢,老子是蛟。”
俞星城直咬牙:“……反正翩若游龙,说你像龙可以了吧!”
炽寰得意:“还差不多。前头那个词呢?”
俞星城:“昳丽。说你神采焕发,容姿美丽。战国策里有这次,你说不定听过——”她转念一想,多说这些没有用,便通俗了胡扯:“字写作日与失,就是说你美的让太阳都失去光辉了。”
炽寰大喜:“好好好,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你能给老子写个横幅吗?不用别的,就这昳丽俩字就行了。”
俞星城:“我怎么不给你写个春联呢?上联,你家小蛇死不要脸求夸赞,下联,自称蛟龙恬不知耻说昳丽。横批就是,老子最美。”
炽寰:“别的不用,把这横批也写一下,回头给我。”
俞星城又好气又好笑,炽寰去拿发绳的时候,顺便将船舱的窗子也打开了,外头是蔚蓝的海面,阳光从云层穿过,在海面上留下流动的亮斑,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傻蛇在,倒是每天都有很多值得笑的事儿。
炽寰给俞星城梳好了头,俞星城没有戴冠,只簪了两只带珠的素簪,任凭青绿色绸缎的发带垂至背上,把两支以示未婚身份的小辫拨到身前来,起身道:“我出去与他们说说事,马上要到亚历山大港,也不知道咱们的工部官员把运河修到什么地步了……”
她瞧着炽寰也在拾掇,连忙道:“你也要跟我一道出去吗?”
炽寰:“我平时不都跟你一块儿吗?”
俞星城一下子慌神:“今天可不行、不是今天,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以前个子那么高,有时候还会穿裙子,大家还能把你当我弟弟什么的……”
炽寰:“大家不都早就知道我跟胖虎是妖了吗?他们只是不多问,只当我是被钦天监管着的。”
俞星城堵着门:“可现在不一样。你、你这样子走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就像是个成年男人在我屋里过夜似的!这可是在官家的船上,真要是跟你这样并排走着,我脸都不要了!”
炽寰叉腰:“跟我一块儿怎么就不要脸了。”
俞星城:“你之前不还跟我说自个儿是真男人?就这么说,你如果不是妖,是个寻常男子,我早把你赶出去了。你要不然你就这样出门,以后我让人安排个下头船舱的房间,你可别跟我住一道。要不然你就化作妖,我还带着你出门——”
炽寰瞪大眼睛。
俞星城抬手:“就只能这样,没得商量。”
炽寰不高兴了:“那我就以后没法跟你走一道了?那老子大不了还穿裙子,扮演你姐!”
俞星城戳了戳他衣领:“你看你现在这个头,这肌肉,我没你这样孔武有力的姐姐。妖类不是都会些化形的法术,你要不要变一变。总比穿女装好吧。”
炽寰就是不妥协:“我挺喜欢我自己的模样,我就是不愿意变。难道我化作人形,就这幅样子,永远都没法跟你在街上走吗?”
俞星城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心里一紧,连忙道:“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船上人多狭窄,你又不得不跟我住在一块,我不好解释罢了。”
炽寰斜眼看她。
俞星城:“等回了大明,天天绕着城墙根遛弯都行。”
炽寰总算被说服了,猛地一团黑雾乍起,他化作小蛇一下子钻进俞星城衣袖中。
俞星城以前都习惯了,但这会儿见到眼前的沙雕猛男、啊不、昳丽男子忽然化作小蛇,绕在她小臂上,她竟然都觉得小臂痒痒的……
炽寰果然不安分立刻顺着胳膊又游上来,俞星城隔着衣服永远逮不着他,他立马占据锁骨高位,只是尾巴竟然紧紧的圈着,不敢往下乱搭。她刚想着他怎么这么老实,就听见炽寰磕磕巴巴道:“你、你还不出门啊!”
俞星城在船上办了些事情,但毕竟他们得不到一点消息,就只能翘首盼望尽快到达亚历山大港。
风顺浪平,爱琴海面上依旧船只来往众多,只是英国的船只似乎比来时更多。
到达亚历山大港时,港口上还有着不少奥斯曼的船队,他们入港之后,先风尘仆仆的驾车去往了开罗,还没到政治中心的穆罕默德大清真寺,就看到了大清真寺不远处一座三层的红砖楼房挂着牌,写着双语,汉字是:“苏伊士运河公司;西洋华侨商会埃及分会”。
他们的到来震惊了驻守在埃及当地的新总督,那位总督听说过大明有一位王子竟然带人去了教宗国追寻血兽病,一走就是将近半年,音信全无。如今全世界都要知道教宗国爆发了血兽病,法国紧急派兵封锁边境,意大利全岛感染,虽然血兽病的原因至今不知,但没人觉得那大明王子还能回来。
戚雨信和谭庐等人当时就在开罗,也立刻赶来,戚雨信性格还算冷淡无谓,但谭庐看到小燕王与俞星城、甚至还有全须全尾的裘百湖,真是激动地眼眶都红了。
“一切都好,苏伊士河已经开凿了好一阵子了,进度喜人,不过完全拓宽河道通航,肯定还是要个几年。”谭庐擦了擦眼角,朝小燕王拱手汇报:“埃及本地的疟疾与暴动在前一阵子也都控制住了,咱们带来的劳工还都算健康。我这头的事儿,还可以跟殿下细细汇报,殿下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耽误了半年呢?”
小燕王回忆起来,也是恍惚:“我也无法说,太多事,也太见识了。任何言语形容都苍白。我倒是一直庆幸自己能够劫后余生。”
谭庐还想跟小燕王多说几句,旁边的戚雨信硬邦邦的抛出一句话:“殿下,这边也不都是好事。哈丽孜死了,奥斯曼帝国或许也要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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