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子宫……?!我、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鸟嘴人:“月神跟其他的神不太一样。就算基督世界会为了神开始十字军东征, 就算□□教徒会屠杀异教徒, 背离宗教在许多国家仍是不允许的——但人们还算是可以有选择。信或不信,仍然可以做抉择。而月神不想要这种信徒, 月神想要奴仆, 想要一个不允许背叛的族群。”
“与月神的血脉是否足够亲近,决定了等级制度。血兽就是奴仆种族, 贝希摩斯则是这一类奴仆种族的最高阶。越是低阶的血兽, 血液颜色与毛发颜色越深, 到贝希摩斯,他们的血液应该就是灰色的了。在贝希摩斯之上,则是眷族。眷族则是要人类成为月神之血的容器诞下的种族, 那并不是受精行为,人类只是一个装胚胎的罐子而已。月神发现,复制血兽是很容易的,但诞生眷族确很不容易。”
“能够成功成为容器, 忍受极大的痛苦活下去的, 往往都是虔诚的信徒。所以千年前,大批神父、修女成为了孕育眷族的容器。也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些镰刀修女们……她们的血脉与月神更接近, 所以是淡蓝色的。眷族只有女性, 她们能够长久的生存,只要不被捏爆心脏,就不会死亡, 但月神失败了。这些眷族出生后, 竟然继承了孕育她们的人类的记忆, 并且有独立的思想,甚至因为人类时期的记忆,向月神挥刀反击。”
月神第一次孕育眷族就这样失败了。
所以当它千年后再度来到人世间的时候,它转变了策略。
它吸取了天主教的经验,若说上帝让他的儿子基督作为人间化身,那它也想要孕育一个足够强大,能够统领奴仆种族,扩张信徒与地域的人间使者。
它通过西满神父,而找到了最好的容器。
年轻的教皇,尤奴。
而尤奴或许比许多前任教皇想象中更强,他与月神也展开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搏斗,但最终证明,一个虔诚的信徒、强大的教皇,确实无法战胜月神,而他也彻底沦为了孕育的容器。
鸟嘴人轻声道:“鸟笼是他自己亲自制作的。时间是他停驻下来的。他说,当太阳再度升起时,月神的胚胎将破壳而出。所以他把戒指交给了我,然后一脸笃信的对我说:‘我相信上帝永不会抛弃我们,如果说耶稣生前被鞭笞,被嘲笑,被人质问上帝是否会救他,那么我不过是经历了一遍耶稣曾经经历过的苦痛而已’。”
“他说:‘耶稣早已迷途,但终究会回来。我宣布,你今日就是新教皇,你要在这座城市里替我迎接耶稣的到来,引领他,主的国度终会降临。”
炽寰抬起头来看向鸟嘴人。
流浪汉跪坐在那里,呆呆的凝望着圣彼得。
鸟嘴人复述尤奴的话时,面上凝出嘲讽却也痛心的表情,他嘴唇微微哆嗦:“连耶稣受刑之前,都知道大喊‘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他却说,你要帮助神,你要引领神,你要等待神!若上帝、若耶稣真的存在,若他们全知全能,那罗马如今的境地算是什么!?那他们在这个漫长到无尽的黑夜中仍不前来,是因为什么?”
“我苦思冥想,我只有一个结论:要不,这世界从来没有神;要不,神就是胆小的、怯懦的、最卑鄙的东西!他们充满恐惧,他们无法承担信徒的期望,他们只知道躲藏、隐世与等待!”
鸟嘴人的话语,似乎在这空旷的穹顶下被放大,那诘问震耳欲聋。
炽寰身子一颤,流浪汉转过头来,竟双眼泛红。
鸟嘴人却缓缓闭上了双眼,似笑似哭:“尤奴。他才配是神。他是我心中的上帝。而我救不了自己的上帝。你知道吗,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小老鼠,我从来不是瞎子,我一直能看清你的容貌。看到你的肌肤,你的眼睛与牙齿。美或丑,污秽与洁净,卑微与伟大的区别,神是无法看见的。每个人都弥足珍贵,每个人都与上帝同在,每个人都被真真切切的爱着。”
“我当时傻眼了。我不知道是害怕被他看到我的模样,还是因他的话而颤抖。我说,我不相信上帝与我同在,我不信一只老鼠也配称作珍贵。然后尤奴笑了,他说:‘至少你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至少我会爱你。’”
鸟嘴人睁开眼,他窄窄的双眼,像是两片雨后清澈洼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好像不吃惊,好像当我有个目标在下水道之间奔走时,早心里笃定的觉得,他珍视我的。我很难说,我听说普通人之间有亲情友情或爱情,但我觉得他说的‘爱我’不应该分类进这些里。我不用辨别,我就是知道,我是被他爱着的。”
“其实我知道,我要你杀的不是他,而是这个胚胎,因为他已经死了。”鸟嘴人转过脸来,那两只眼中蓄着的水因倾斜脸部而滑下来:“我知道的,他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去保留罪人灯塔的光芒来指引他等待的耶稣;他烧光了最后一点魔法去制作鸟笼,去停住时间。他的肉|体没有被胚胎完全吞进,只是连月神的胚胎都畏惧他的信仰。”
他渐渐情绪冷下来,像是一碗冷透凝固的浓汤,委顿的坐在那儿,微笑道:“我猜测,应该是西满神父引得月神来找到了藏匿在洞室中的他。而西满神父应该一直想要得到真正的渔人权戒,所以前来洞室想要抢夺,却听到了尤奴与我的对话。尤奴对我说的的是:当你要引导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他会出示相应的证明,而你会明了的。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要引导的人是谁,他又有什么证明。但,西满神父就以为会有什么大人物前来威胁月神,并且拿着什么信物。”
俞星城明白了:“但西满神父不知道你是谁,你拿到戒指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西满给了共济会一枚戒指,让共济会手持戒指在罗马城中找寻接应者,就能抓到你拿到渔人权戒。却没想到共济会隔了这么久才用这枚戒指,而且甚至共济会已经跟西满神父离心了……共济会只是用这枚戒指,来进入内城。”
鸟嘴人从怀中拿出卡文迪许给他的戒指,那是一枚六边形铁质戒指:“这枚戒指确实像是会用来接应的东西。因为它是抚养尤奴的一位牧师常年佩戴的戒指,可那位牧师早在刚刚血兽爆发的时候就死了。不知道西满怎么找来的。他耍点小聪明罢了,以他的头脑与眼界,又怎么会想到尤奴是希望我去接应基督的到来。”
鸟嘴人轻嗤一声,将六角戒指扔在地上:“可最终也证明了,尤奴都是在做梦。我完全不知道我要接应的是谁,更不知道对方的证明。我会特意观察进入罗马城的人,但没几个人让我有兴趣。”
而远远的,衣袍下摆被浸湿的流浪汉站了起来:“可我的故事吸引了你不是吗?”
鸟嘴人转头看向他:“你确实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但也只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罢了,夜太长了,等你的故事说的差不多了,我就真的可以把你切碎扔进下水道了。”
流浪汉露出悲伤的微笑:“或许你应该更早就这么做。”
鸟嘴人微微愣住,他脑子空白,结舌道:“你、你不会想说……不可能,你瞧瞧你的样子!不只是样子,你身上都没有什么高尚的地方!贪吃,胆小,甚至脑子也看起来不怎么好使。”
流浪汉裹紧破布毛毯,毛毯下部都已经浸满了水,让俞星城忍不住想起受浸与得救。
流浪汉努力想要笑:“是。你要是像我一样无法死去,却经常挨饿,你会像我一样贪吃爱吃;如果你每次濒死都要经历肉|体上的巨大痛苦,你也会害怕受到伤害。至于脑子……我觉得我记得那么多往事,也不算真的不好使吧。”
鸟嘴人呆愣的坐在那儿看着他,忽然猛烈地摇头:“不可能,就凭你救不了他。如果你这个样子,就是他所等待的耶稣,那——那——”
流浪汉垂着眼睛:“你对神的认知,或许比尤奴更清楚。对,神是胆小、怯懦且卑鄙的,他们确实无法承担信徒的期望。尤奴也想错了,他不该等耶稣,因为耶稣早就失去了一切。耶稣将作为神能给予的一切,都已经等分给天下的信徒与非信徒,而踏上了寻求自我消亡的道路。而就连这一点,耶稣也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神。”
鸟嘴人瞠目结舌,炽寰却并不震惊,只是垂手站在远处。
“我不懂,那你做点什么啊!那么多人在这座城市里灭亡,甚至月神即将完全占领这里!”鸟嘴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俞星城望着流浪汉,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流浪汉垂着头:“如我所说,耶稣已非耶稣。耶稣断开了与人之间的连接,如今人与人相连。信仰不会再增加神的力量,不论是宗教的兴旺与改革、不论是信徒的祈祷或背叛,这些声音都不会传到神的耳中。就像是一个罩子,罩在信徒的头顶,一切的祝福与恶意,都会撞在罩子上而后反弹,回音只会被人们听到。”
亚瑟忍不住插嘴道:“不就是神抛弃了信众吗?!”
流浪汉:“哦?这就算抛弃了?那如果我说从不存在天堂呢,若我说恶也不会进入地狱呢?有些人将信仰当做扩张权力的工具,这样的人配得到神的奇迹吗?而像尤奴这样的人,拥有超越一切的精神力量,足以抵抗真实存在的邪神,神的奇迹配得上这样的人类吗?我求解了太多年。凝视、挣扎、绝望与麻木才是神的心路,为了不麻木,只能放弃做神。”
所以不知什么时候,不知道因为基督教世界的哪件事,耶稣决定抛弃了神的身份,除了不死,抛弃一切,开始了漫长的游荡……吗?
雪莱:“……这也算宗教吗?”
流浪汉露出了微笑:“不,这才是宗教。这才是信仰存在的意义。当人们能听到自己的回音,或许一切才会终将有所改变。”
他脏金色的头发因脏污而纠结成团,他瘦的肋骨突出的身体上布满疤痕,他表情毫无神性,甚至充满了复杂的无奈、苦痛与一点点期望,一点点不去多想,但俞星城深切意识到:或许耶稣本该这副模样。
他将自己化作了“罩子”,只为让人们听到自己的苦难与希望。
鸟嘴人:“可你还是回来了。耶稣像个疲惫的流浪汉一样,回到了没有活人的罗马。”
流浪汉:“对,或许路到了尽头,或许人们都想要回到人群中去。只是抱歉,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想,有些与我并不一样的神,他们会像千年前一样前来。”
俞星城惊的心里一咯噔:“你是说,千年前月神是被群神驱逐的?而现在,群神将会齐聚?!”
流浪汉揉着胳膊,俞星城这时候才看到他手背处的淡淡伤疤,那是钉子穿过手掌留下的疤痕:“我也不确定。或许很多老朋友已经消亡了吧。或许也没有那么多神会前来。更像是一群年迈、衰老的朋友们的齐聚,但我想这次齐聚是有必要的。”
“因为或许就没有以后的齐聚了。这世界从未像今日这样不需要神。我们都已太过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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