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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 肖潼和戈湛先到了番禺, 后来又居住过凯里、潮州、昆明等等。

    最后戈湛选择了浙江。

    他喜欢熙熙攘攘的商人与浙江的海。

    肖潼做起了翻译家的工作。但孤儿寡母的, 活得很不容易,戈湛落户也不易,而浙江也是仙府大省, 对于妖魔的排查愈发严苛。

    戈湛几乎从未在她面前现出原形;他甚至还在配合着时间一年年长大。

    肖潼有时候几乎都要忘了他是个小白鲸。

    而小白鲸戈湛有一次差点被修士所伤,肖潼连官司都不敢打,她才生出了自己要强大, 要做官的心。

    肖潼说到了这里,俞星城忍不住问道:“那他知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么?戈湛知道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儿子么?

    肖潼摇头:“我不知道……这就像是个无法触碰的问题。我不想戳破, 显然他……更不想。但我心里知道,我的战儿早就死了。”

    俞星城将目光投向石槽里奄奄一息的小白鲸:“……他很喜欢人类的生活啊。我感觉, 他想竭尽全力维持现状。”

    肖潼却道:“但这是不对的。我有点明白了。他就是完全不再扮演我的孩子,我也可以接受。我对他是有亲情的。而他常年服用那种让他保持化形的草药,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或许是时候, 说开这件事了。”

    肖潼说着, 就走去帮助鳄姐, 鳄姐需要给一些草药去籽,肖潼坐在了一群小妖里, 也挽着袖子推着研磨帮上了忙。

    铃眉挠挠头,有点纠结,有点尴尬, 只好收起刀去巡逻。被几个充满敌意的小猫妖小狐妖虎视眈眈的盯着。

    俞星城走去石槽附近瞧了一眼。

    小白鲸还昏迷着。

    鳄姐要救治的妖太多了, 她没法一直在戈湛旁边看着, 主要是翠鸟青腰在看护。

    胖虎走过来,一步步踩得地板乱震,道:“你不好奇炽寰上君去了哪里?”

    俞星城转过脸来:“他被抓了吧。听说是国师。”

    胖虎说起国师,恨得咬了咬牙:“国师不会放过炽寰上君的。”

    俞星城:“我听说,炽寰是被国师挖了灵核,剿了法器。炽寰以前是妖皇?那国师竟然能这样伤他?”

    胖虎又泄气:“毕竟是国师。国师是国之重器啊。我们这群,都是崇奉十一年,京城震动时逃出来的。”

    俞星城一听,有些好奇。小燕王也谈及过崇奉十一年。

    胖虎看她一脸求知,这事儿本也就是妖魔界内传奇,他乐意说道:“其实我们被国师抓进镇妖塔里的年份都很不一。鳄姐早,她是天启皇帝朱由校时期被捉进去的。那时候的国师是魏亥央,专权无度,闹下“乙丑诏狱”这样的丑闻后,为表自身身为仙官之首的贤名,疯狂抓捕普通的妖族,都说他们入了魔。镇妖塔也是那时候魏亥央修建的。”

    俞星城一愣。

    朱由校?那不应该是魏忠贤专权么?

    怎么这个时代,却冒出来个国师,还成了国师专权?

    胖虎:“反正鳄姐是那时候被抓进去的,我比她晚一百来年,炽寰最晚,他是现任国师上台前后,才被捉的。”

    俞星城:“现任国师叫什么?可是怯昧?”

    胖虎拧眉:“不知道,国师不以名字行走世间,历任国师都不留名,他们是一个整体。更何况如今的国师年轻,好像任职才几十年。我们这种百年前就被镇压的妖,都没跟他打过照面。”

    俞星城:“那炽寰为何会被他所抓?”

    胖虎:“……因为炽寰想要修炼成真龙。这是触犯了朝廷的底线啊。炽寰成妖不知道几千年,又当了上百年的妖皇。可被国师抓走才二三十年,就立马人走茶凉改了风景,现在年轻小妖都瞧不上他了。不过我们愿意听他的,是因为他伤了国师,拼死将我们放出去了。我们当时在镇妖塔内,也能感觉到镇压的仙力大为减弱,过没多久,炽寰就劈开了镇妖塔。”

    俞星城皱眉:“他不是灵核都被挖了么?又怎么可能伤了国师,还劈开镇妖塔。他要是能伤了国师,就也不会被抓了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如果镇妖塔那么容易被劈开,你们早联合起来冲破结界自救了吧。”

    胖虎噎了一下,他磕磕巴巴道:“可事实就是这样!”

    俞星城敏锐的注意到,其实崇奉十一年重要的根本不是妖魔逃脱。

    而是京中仙力大减。

    俞星城立刻问道:“国师常年入驻京师?”

    胖虎:“这也说不准,国师神出鬼没,有人说他永远都有几缕魂魄留在紫禁城庇护。”

    俞星城蹙眉。

    魂魄?这个国师,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胖虎依靠着栏杆:“你问完了,不谈谈咱们的条件么?”

    俞星城拿手帕擦了擦栏杆,慢条斯理的坐下之后,挽着袖口道:“胖虎大人想怎么谈。”

    胖虎说话又快又急:“我们帮你救这小白鲸,你不要告发我们。不但如此,你还需要帮我们办一件事。”

    俞星城点头:“你先说说。”

    胖虎看她不紧不慢的模样,心里有点没谱。

    他承认,自己对俞星城的那种惶恐,并未因为她被戳穿身份而改变太多。她窄肩纤腰垂头挽手的站着,细柳似的一个人,看起来谁都能击倒她,但当她抬起头,说起话时,又让人觉得谁都不能撼动她半分。

    胖虎:“就算是不告发我们,可那群仙官一天三回在我们头上巡逻,暴露也是迟早的事。我们需要许多草药、工具,再加上不能移动的伤员太多,我们无法离开苏州。你不是说你是个什么小官么,那对于你来说租地,申请民间结社也不是难事吧!”

    俞星城一愣:“民间结社?”

    胖虎:“我特意查过,本朝有过规矩,三人以上可做民间结社,录地址,篡名册,申挂牌。租地之后,每年向当地县衙府衙缴纳社费,即可纳人入社,做团学友好活动。这样有人出入,也不会遭人怀疑。”

    俞星城想起来了。

    本朝有结社自由,也建立了结社律法。行会、商帮、会馆皆属于结社。

    从磨行、灯行、染行这种地域上的手艺人行会,到读书人创建的诗社、学社、书社,还有金银行、地方票行、车马丝绢行这种商业行会,都在结社律例的管辖下。

    俞星城蹙眉:“这要是申请下来,估摸半个月才能租到地,发到牌匾。”

    胖虎:“这里是被衙门收缴的官地,因为是按亩数算官租地的钱,所以都没人愿意租这破地角的大院子,我可以给你银钱,你只要出面帮我们办这件事。再说了,那小白鲸半个月以内不太可能治好,到底想不想要他的命,看你们了。”

    显然是胖虎这些妖,就算能化成人形走来走去,但去官府机构办事,且要通过户籍审核,是不太可能的。他们需要安身之地,就想让她这种官员去给他走走门路。

    俞星城觉得这事儿有风险。

    但肖潼内心怕是极其希望他们能帮上忙救戈湛的。

    而肖潼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开口求人。

    俞星城回去之后,把这事儿跟铃眉和杨椿楼都商量了一下。

    “申报结社最起码要三人以上,若是只有我一个便可以,那我或许就自己做主了。”俞星城道:“要是拉上你们,那我要讲清楚:如果这群妖被发现,或者它们大闹苏州,我们确实可能会陷入些麻烦。”

    杨椿楼却快人快语:“能有什么麻烦!真要有麻烦的时候,估计肖姐姐那妖儿子都快治好了,我们就说是被胁迫的。刑不上大夫,就算是闹出大事要审讯,也不敢对我们动刑。”

    铃眉:“我是怕这群妖再闹出之前在应天府时候的大乱来。不过正因如此,我们就更要先稳住他们,治好了戈湛之后,我们再把他带出来,然后撤了民间结社的牌子,跟他们不来往了。”

    俞星城点点头:“那我的意思,是我们三个去办这件事。不要告知肖潼了。”

    另外俩人都很赞同这件事。

    “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想个结社名字?”

    杨椿楼:“是啊,要挂牌的吧。就怕旁人看见也来入社。”

    铃眉:“要接地气一点,而且还要冷门一点,最好不会有人来想要加入的那种。”

    俞星城托腮,拊掌道:“那就叫[鼻孔吹唢呐教育与交流行会],附,承接白事表演业务。”

    铃眉和杨椿楼:“……”

    不到半个月,苏州府白事表演鼻孔吹唢呐行会,正式挂牌。

    俞星城登记了自己鼻孔吹唢呐第十三代传人的身份。周围邻居百姓避之不及的目光中,她在那破院子外头,冷漠剪彩。

    加上肖潼,也就仨个人鼓掌。

    不少围观群众的目光,都看向了这四个姑娘似乎骨骼惊奇的鼻孔,

    一个个纷纷议论,她们究竟是用左鼻孔吹,还是用右鼻孔。

    从那之后,这院子进进出出的人员,或者是车马,只要是在几声不成调的唢呐声的掩盖下,周围百姓都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人问起来,他们还会帮忙解释:“哎,租了这么破的官地,那肯定要天天雇人进去清扫拾掇啊!”

    而在鼻孔唢呐社挂牌之后,戈湛也终于清醒过来,也从海水石槽中搬出来,化成人形卧病在床。

    再次见到这孩子的人形模样,三个干娘都不分年龄的澎湃出一汪母爱。

    戈湛性格有点害羞,他一直盖着薄被,把被子扯到眼睛下头,在肖潼的介绍下,他小声叫了几句“干娘”。

    肖潼问他:“要是仙官拦路,就等等再来就是了。”

    戈湛把被子掖在下巴底下,棕红色的头发披在瓷枕上,轻声道:“我怕我总过不去,你要着急了。而且你给我寄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中榜,就想要急着过来知道消息。我以为我从海上走,能绕开他们的……”

    肖潼拍了一下被子:“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是译科甲等第七。”

    戈湛惊喜的蓝眼睛都亮起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也就是译科只能考一门,要是考谁会的番语最多,那肯定没人比得上你!”

    她们三个看这俩人说体己话,就笑了笑避让开,各自去忙了。

    他们离开房间。

    戈湛才从被子里伸出苍白的手,握住了肖潼的手腕,吃力笑道:“你会生气么?”

    肖潼正在剪灯花,转头:“我生气什么?”

    戈湛脸色却很苍白,他手指逐渐捏紧:“生气我……我骗了你好多年。”

    肖潼笑起来:“你这也算骗?我是多年前眼睁睁看着你在海水里,从小白鲸变成人形的。你难道还以为我被你一直瞒着?”

    戈湛低下头去,耳朵尖红了:“我以为我藏的很好。”

    肖潼拍拍他手背:“你觉得我傻?”

    戈湛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小声道:“那你会不会不认我了?”

    灯烛飘摇,肖潼挽着发髻,她侧脸如瓷器般温润,她天生上唇微翘,鼻子尖尖,见过风雨,却一笑一颦中仍然有点少女似的娇喜,她转过脸来:“什么?”

    戈湛:“那你会不会不要我了。会不会……也不管我了。”

    肖潼看着他,抿嘴笑盈盈的不说话。

    戈湛有点急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肖潼笑道:“你们妖,好歹也要上百岁了吧。就算你不是妖,马上也要十五了吧,在前朝说不定都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难道还怕离了我不能活么?”

    戈湛一愣,他可能没觉得过几年,可戈湛这个化形后的少年,都已经十五岁了——

    为什么人类要这么早就独立,就结婚啊!

    他连忙道:“可我不懂的事情还很多!”

    肖潼按了一下他脑门:“别急,别坐起来。先躺着吧,都让你来了,怎么可能不管你了。”

    戈湛躺下了,却不安起来,肖潼去屏风后倒水,他却一双蓝绿眼睛,盯着屏风后的身影,暗自捏紧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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