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并非为他打抱不平,妾只是告诉陛下,天下有那么多人为你前仆后继,而你一一辜负了。妾的兄长不及晏大帅劳苦功高,妾的小侄亦不及他一腔忠勇,到头来还是逃不过陛下的屠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妾也不相信陛下会允诺何事,且待此事了结,妾自会给自己,给他们寻一个好去处,便先委屈陛下几日。”
“你们……”刘显知道他这样问或许会激怒这个女人,然而还是问出了口,“那个逃脱的晏家余……晏家人,是不是同你们有联系?”
“同妾有联系的是陛下的皇子。阿琛近日与妾走得很近,哪怕妾只是庶母,他也十分孝顺。”苏双媚眼如丝,“只是陛下大概蒙在鼓里,黎阳的死,全是你这个出色的儿子在算计谋划。”
揭开的秘密太过鲜血淋漓,让刘显有了一种逃离此地的冲动,而他全身上下没一处能动,只得乖乖受着。
他看着苏双,这位风韵犹存的美人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具骷髅,让他怕极。
“你别过来……”刘显看着她凑近,只想不断后退。
“怎么呢,陛下沾到茶水了,妾方才竟没看见。”她俯下身用手帕仔细擦干净。“妾想说的都说了,望陛下体谅……实在是有人欺人太甚,妾只想活着而已。”
“……你说是阿琛,你有什么证据?”
“阿琛替黎阳提亲,你可知道他提的是哪位么?是妾那倒霉的侄子。他明明知道,还这样做,存的是什么心?”
刘显想起苏婴抱着他的腿一个接一个地狠狠叩首,想起黎阳一边流泪一边大笑,想起刘琛前来求情……
原来他以为的连心是逢场作戏,他不解的死谏是甘愿代为受过的真心。
而他惧怕厌恶的过往,是长女真心嫌弃到宁愿求死。
“黎阳不愿当你的棋子,也知她在蛮人手中活不了多久,与其受尽折磨求死不能,不如干脆由你赐死。你瞧,有那么多人对你失望了,妾还是一心向着你。”
苏双轻声吐出半真半假的心意:“可妾想活着,别无他法。”
她转头拿起案上堆叠的奏折,“陛下多有不便,妾只好临危受命,这便干政了。前线多数战报与朝臣所请已经堆了一案,陛下既然精神不错,妾便念给陛下听。”
她打开一卷,“兄长此去前线,并没有妨碍诸将军正事,与他们相处不错。南诏留守几日,并没有什么动静。”
“礼部侍郎为调拨事,兄长不在,侍郎暂代尚书之职,言明国库空虚,往前线调拨的粮草已经是第五批了……”
刘显不愿受制于她,半点反应也不想给。
“陛下这样闹脾气,是非要将祖宗的江山丢掉才肯罢休么?”苏双放下奏折,认真地看向他,“妾只想活着,不想祸国,若陛下想尽快收复失地,便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
再见到刘琛已是多日以后,刘显被苏双软禁,几乎记不住时间推移,多数时候也在半梦半醒。
“父皇,”他照例见礼,“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他还没念完,就被刘显摆手打断了。榻上的天子好似短短几天就老了十岁,脸上满是倦容。
“你来了。”
话中并无怒意,刘琛迟疑片刻,觉出一丝不对来。
“父皇,儿臣近日忙于政事,问安无一日落下,可父皇龙体抱恙,儿臣被公公拦着,进不来。”
“罢了,朕不怪你。赐座。”
刘琛依言搬个板凳坐下来,“儿臣有些话要上报父皇,兹事体大,恐怕容不得耽搁。”
“是急着让朕让位的急事么?”
刘琛才坐稳当的屁股一歪,急忙跪在地上:“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些年,看着朕对右相宠爱有加,你没疑心过什么吗?”
刘琛眼神飘忽,立刻想到苏妃。她既是苏婴的姑姑,定然也是个狠角色,能在宫中活这么多年必不简单。
“回父皇,儿臣只知苏大人惊才绝艳,即便年岁浅了些,也不至于难当大任,儿臣对此绝无怨言。”
刘显偏过头,看着这个忽视了许久的儿子。他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挺直腰杆跪在那里也显得气度不凡,并不比他栽培了数十年的废太子差劲。
也许是太久没有关照他们,如今这个模样却与记忆中的稚子大相径庭。
而他看着他,心里反倒生出了一丝厌恶。
“自昱儿被废,你便频频显露锋芒。以前怎么不让朕看到?”
刘琛怔住,半晌才磕头:“父皇那时心里只有皇兄……废太子,又怎么看得见儿臣呢。父皇率众兄弟北苑狩猎时,儿臣谨记老师教诲,万不可同兄长争短论长,故而每每只捡他剩下的来。儿臣自认始终秉持兄友弟恭之则,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刘显慢慢撑着床爬起来,“太子被废之时,你为何不‘兄友弟恭’了?”
故而朕落难之时,你的“父慈子孝”也可以放到一旁。
“回父皇,废太子所犯重法乃是谋逆,儿臣不敢为他求情说话。”
刘琛跪着跪着,忽然吸吸鼻子,膝行着凑上前几步,讶然道:“父皇,你是怎么了?”
刘显没受过此等对待,力有不支下不了床的这一连十几日,苏双像摆弄傀儡似的摆弄他,却始终没打算为他换件衣裳或者沐浴一回,身上已然有些臭味。
但见刘琛真的疑惑,他忽然起了疑心。
——是不是苏双故意那样说,就是为了让他猜忌这个儿子?若论威胁,一个等同太子的皇子于她自是绝大的威胁。
只是刘琛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多少有些尴尬。他拉不下面子,也无从开口,只得沉默。
然而心思敏锐的少年却忽然洞悉了他的意图,压低声音道:“父皇,可是你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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