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像得了他确切答案，才觉腹内空空、口干舌燥，嗓子也瞬间哑了：“咳，一时不察，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婴应了一声：“要我叫下人进来么？”
“不必。”晏熹扔开被子翻身坐起来，刚起身又跌回了床上。躺着的时候还未察觉，站起来才觉下身都麻了，拿不出半点力气。
他立马伸手去扶，看到他坐回床上又闪电般抽回来，“怎么了？要喝水吗？”
“大夫怎么说？”
“是瘴气，林子里……不太干净。晕一晕算你运气好，再过些时辰恐怕就没命在了。”
“嗯。……你怎么了？”
苏婴走到一旁给他倒水，倒不必再问，那嗓子沙哑得下一刻就要裂开，“没怎么，你还难受么？”
晏熹接过来喝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不是，我说苏大人，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还能有这么高看自己的时候么？我又不是为了你躲到外头去的，萧瑟也是胜景，怎么，就准你们风花雪月，排挤我这个大老粗么？”
将杯子放到一边，“瞧你那要哭不哭的样子。”
这话着实冤枉，其实苏婴并不想哭。他有种冰窖里冻久了的麻木，心思仍是清明的，只是反应慢了点。
眼看他目光呆滞，眉却要挑上天，晏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你到底怎么了？魔怔了？”
不料被他一把抓住。晏熹立刻抽手，他却握得死紧。
“别动。”他道。
晏熹看他神色认真地卷起衣袖，一寸一寸顺着血管摸上去，眉头越皱越紧。
“做什么？”
“别动。”
“……”
他的手指一路划到手肘处，看到几根青色的血管交错，又顺着一根最明显的往上。
“到底干什么？”
苏婴眉眼阴沉地放开他，一手将衣袖拉回手腕，捡了个凳子坐过来。
“知道我又开始吃那个东西，你很生气么？”
晏熹一头雾水，但他送上门来任他嘲，实在是恭敬不如从命。一口气还堵在内府到处乱窜，当下便冷冷眯起眼睛：“你说呢？”
“你在南诏的时候，见过他们的蛊毒么？”
不知怎么又跳到了这里，晏熹的神情还停在算账上，眼睛空白一瞬，道：“什么？”
“叫你担心，实在对不住。我本想同你解释，可你不听。”苏婴神色廖廖，“那个人现在还不能除去，所幸我骗他几回他还相信，倒也不至于成瘾，你尽可放心，我想，再过一个月，我能让他消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又一阵眩晕袭来，晏熹坐着更想吐了。苏婴是个有眼力见的，端过一碗粥一口一口喂给他。
也不能不喝。苏婴病中他也是这样照料，毕竟这小娃娃心气忒高，实在不愿让旁人看到他病弱模样，晏熹不喂他宁愿自己喝，自己没力气他宁愿死。
就是这么任性。
“你那位夫人真厉害。”苏婴忽然笑了一下，却带着十分的苦涩，“南诏人，从哪里学得这些？”
“嗯？”不知是他太过跳脱还是自己实在犯糊涂，晏熹始终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等到领会他隐晦的“可能有些吃醋”，苏婴又跳到了下一个：“南疆是不是也居多瘴气？”
“……是。”总算有一个他能答上来的问题了。“你这是做什么？”
苏婴却不理他，接着道：“你行军的时候，正值盛夏，身上该被虫子蛰了不少包吧。”脸上又挽起一个不知所云的怪笑，“没留下疤吗？”
“苏婴，有什么话就说，你搁这儿废话连篇我没那个气力奉陪。”
“让我看看？”
他嘴上在恳求，手却比嘴动得更快，晏熹猝不及防给他挑开了衣衫，忙往后挪了一下，“你干什么？！”
“你说他们将你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地方是有虫子么？”
晏熹抱着被子喃喃地道：“……你怎么知道。”
苏婴眼里染上一点笑意，满是促狭，凑上来道：“给我看看。”
“早就……”晏熹下意识地再退，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这个？”
苏婴闭了一下眼睛，又坐回那个小凳上，从闹着玩正色下来似的，“你说过的。”
“不可能，我分得清。”晏熹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不是诓我来着。”
“文大人身上还有什么好让我诓的吗？”
“……那你问这些奇奇怪怪的干什么。”
“你那个时候，”苏婴看着他，“害怕吗？”
他的眼睛已经在短短一刻变换了好几回，担忧、坦诚、畏惧、愧疚、狡黠、自责轮番来了一遍，简直叫人毛骨悚然。这回装着浓重的悲哀倒是没再变。
“开什么玩笑，老子堂堂元帅之子还能害怕，生下来就没怕过什么。”
晏熹又是一僵。苏婴成日少帅少帅地叫他，现在他自己也承认了。
让他牵着鼻子走，这人太可怕了。
苏婴盯着他，显然不相信，非要等他说实话。
于是晏熹也就说了他想听到的实话：“当然怕得要死，太恶心了那东西……真没光，摸索着一个个弄死，差点把我小命搭在里面。……你今天是怎么了，想问什么尽管我，套我的话不至于。”
“没什么，喝粥吧。”苏婴举起一勺递到他嘴边。
“烫！”晏熹叹了口气，“你真是……”
“那是怕你嫌弃我。”苏婴淡淡收回勺子，在粥碗里拨弄两圈，“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吹吹。”
“那当然介意。”
“其实你可以装作不在意，我假装信了，也能开心些。”
“倒从没发现苏大人也是会自欺欺人的人。”
“那是当然，人都喜欢自说自话，有时候一厢情愿演着演着自己也就相信了，愿想得以实现，也是一桩好事。”
苏婴吹了吹再送到他嘴边，“何况将愿景变为现实，与我而言不算难事。”
晏熹面有菜色地喝下一口，再不同他拌嘴了。
他还真是敢说，就那么确定自己最终会偏心到他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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