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我听你的。”于碧笑了一下，是个略有感伤的笑，“准备丧事吧。”
“嗯？”晏熹看她神情心里就一跳，“什么意思？你是要……”
“那边有事，我要回去一趟，这些日子你也不容易，正好在这里歇一歇。……不过月余我便回来，只是你这夫人不能闭门不出这么久，寻个借口死了吧。”
“……你想清楚了？”晏熹睨着她的神色，生怕她下一刻就要撕破脸，“我是说，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吗？”
于碧复又笑了：“没有。”
她向来说一不二，动作极快，等苏婴拜访完江陵，文夫人已经封棺下葬了。他听到消息颇有些不信任，“怎么可能？”
待见到晏熹，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她是真的因为一场急病去了？”
晏熹道：“是啊，可惜就顶着这么个名头死了，葬在这种鬼地方。”
他语调中有浓浓的怅然，苏婴登时不疑有他：“那你日后怎么办？”
是在问他没了那位姑娘的支持该如何行事。
晏熹微有震惊，苏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先关心的竟然是他。
难道真的一心一意要和他一起斩下刘显的狗头？
“她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没了支持我什么都做不了。”晏熹冷淡回答，“没有那些人，我就是个没名没姓的死人，被人认出来诈尸小命也不保。”
苏婴了然道：“是不想承受这身份了还是有事要离开？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去刨坟，旁人认不出也就算了，你们这换皮的手艺我可是一清二楚。”
晏熹咬牙暗骂一声小狐狸：“你怎么知道的？”
“你也没打算认真骗我。师父，那女人真死了你不会这么难过的。”
被这声“师父”撞了个趔趄。晏熹觉得屁股底下忽然长出了钉子，刺得他坐立难安。自那些说不得道不得的东西见了天光，以往好像没什么奇怪之处的称呼都纷纷变了味，叫他听到就难受。
“好歹是和我同床共枕了好多年的人，这缘分和情意也不是街上随便哪位能比的吧。你这么笃定，可是失算了？”
苏婴微微一笑，没有明说：“晏少帅仍是少帅，不管过去多少年，骨子里那点血性是不会变的。”
晏熹好似被那一笑刺穿了。至今他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笑意那么厉害，每每对上就会说话似的叫他移不开眼睛。他仍记得那回上朝，只看了一眼，就失了魂一样跪在地上忘了起来。
他的意思很明晰：晏熹虽然靠于碧的力量有了复仇的可能，但始终只是利益关系，至于生出感情……只要他还没疯，就不会忘了自己全军覆没是因为什么。
诚然有自大轻敌的原因在，但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南诏俘虏了他。哪怕当初抓到的时候一刀杀了，他也不会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九泉之下父子相见，也算是个圆满。
“也不像是承受不住的人，那就是有事离开，”苏婴讲话头头是道，“有什么事你知道么？恐怕没告诉你，不然就带你一起去了。啊，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这么相信她？”
晏熹真想跪下来求他赶紧闭上嘴，这小祖宗的伶牙俐齿真是太可怕了。还没开口，又听他道：“你说与你同床共枕好多年，满打满算也就数月吧，可别诓骗我。南诏时我不知道，但你身为俘虏想取得信任总不是靠出卖色相，回到大昭不久我就发现了你的秘密，中间隔着条被子睡觉也勉强算得百年修来的缘分吧，可后来不都是同我么？再者你来江陵不久，也没占人家便宜，肯定寻个角落委委屈屈睡觉去，又没人盯着，怎么会逢场作戏。”
“……你是我脑袋里养的鱼吗？”晏熹声音颤抖，“你少说点好不好？聪明人死的快你不知道？”
“你不希望我早死。”苏婴眼睛微弯。他的面相本就生得好看，一双眼睛几乎有些狭长，眯起来的时候杀气腾腾，一弯就是个活脱脱的狐妖。
“祖宗，你少说点吧，这么不留情面，叫我怎么活？”
苏婴却不理他：“你看，南诏那边有什么事也不会用到她，所以她离开肯定同你有关系，还是大昭的事。你真的完全不怀疑么？离京的时候我本想告诉你，你们之中有内鬼，可是没赶上。”
“别挑拨离间，我们再生分也要比和你亲密些，你这拙劣的伎俩趁早收一收吧。”
晏熹这才发现他换了身衣裳，仍是素白的袍子，陡然明白过来他是在为黎阳守灵。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他的清减却是一眼就能看出，已经瘦脱了形。
意识到这些，无谓的争辩就卡在了喉咙里。
狗日的，晏熹心想，我果然还是心软。如果能重来一次，看到茶楼上的他一定绕道走，绝对不上前调戏了。
“你自己还难受，就别来撩拨我。”晏熹闷闷道，“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你这没事人一样跟我大侃特侃，有些不妥当吧。”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苏婴惯会把心绪藏在内里，从不示人，没事人一样不代表他不难过，他就是那种哪怕心如刀绞也能一脸笑意的人。
可此情此景着实尴尬，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岔开话题。原来说开了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能令他更堂而皇之地进攻，晏熹左支右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败下阵来。
他得守住这分清明，不能眼睁睁落到他的圈套里。
苏婴却不打算放过他，面上仍笑着，让人一看便觉春风拂面：“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晏熹，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将你赶来此地吗？”
“嗯？”晏熹属实惊诧。自遇上苏婴他就有数不清的吓一跳和唉声叹气。
“你以为我是真生气那一百条人命。”苏婴直视他的眼睛，那张脸是旁人的，眼睛却是他自己的，“虽然的确是你的主意害了他们，但你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后果，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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