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人……”小宫女和喉咙咯咯作响，发出奇怪的声音。她见了鬼似的往外爬，一边哭一边尖叫。
苏婴终于爬到她身边。涌动的血流还在喷射，将他的朝服染得更红。黎阳紧紧握着那支步摇，上面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口衔红珠，垂下金翎。
下一刻，她将那步摇“啪嗒”扔在了苏婴手边。
宫人们很快涌上来，或许是得了皇帝授意，将还没闭上眼的人抬了出去。苏婴很快也被架走。
那只眼睛一直没有闭上，怨毒凄厉，无数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对他道：“我恨你。”
“不，不……等等……”苏婴大叫着扑回来，他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抓住她的机会。
那只泣血的凤凰正映着殿中烛灯盈盈的光辉，苏婴一把将它握在手心里。
长公主去得惨烈，苏婴一直神情恍惚，好像看到了皇帝的脸，又好像看到了父亲的脸，后来好像还看到黎阳下葬。
也或许，都是臆想而已。
他终于清醒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跪在皇帝的寝殿外，握着步摇的那只手过分用力，已经完全没法舒展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微微一动，就抖下了一层雪。大雪漫天，久久不绝，他的身体比死人还凉。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荒唐的感觉。
都这样了，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呢？还能祈求他将黎阳的命还回来么？
还不如回去看看，黎阳去了，但是父亲一定还在家，万分焦灼地等着他回来。
苏婴一撑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痕。既有黎阳的，也有自己的。干涸的，又在积雪中微微洇开，在身下开出艳昳的摩诃曼殊沙。
他试了许久才站起来，行尸走肉似的牵了一下嘴角，转过身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殿门打开的声音。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也不全是为了那声音停下来的，他双腿几乎废掉，才走出一步就止不住地往地上摔。他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子，就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苏大人，陛下说不想再见到你，你同你师父……一并不要回来了。”
师父？哪个师父？
苏婴沉思了半晌，真没想起来似的，疑惑、迟疑地转过头，“谁？”
声音嘶哑微弱，也不知太监听到没有。他像是一看口型就懂了，忙道：“文大人，如今在郢地……”
文大人。
文大人？
文大人！
苏婴的手猛地握成拳，细细的血流又在身侧滴落。
“……那你和我打个赌，倘若你输了，就要听我的话。”
“不下赌注就要结果，你自傲得不是一星半点。说吧，赌什么。”
“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恐怕你说反了，是你站在我这边。”
“走着瞧。怎么样，赌不赌？”
“那提前说好，如果你输了，你就亲手杀了刘显。”
“好。只是这件事不好立字据，否则会是灭顶之灾，苏某相信晏公子会守诺。”
如果我输了，我就亲手杀了刘显。
黎阳本已经妥协，苏婴以为她在天牢中受的苦也就是那么一两日，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谁知道她在宫中养身子，养着养着竟然又闹了起来。
公主身体柔弱，根本就受不了天牢寒夜，凉风直灌的冷冽让她病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刘显根本就没有知会那边一声，就这样将王女扔进去，睡着枯草，在虫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无法入眠。
她怕么？自然是怕的。
可她为了苏婴，什么都不怕。
北狄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能接着和亲，毕竟那位前来和亲的公主胆敢刺杀当朝圣上，刘显断然不会放过她。
目的是达到了，苏婴万分愧疚，暗暗发誓余生一定要保护她，再不让她吃一丁点儿苦。
他终于得了应许可以去看看她的时候，黎阳从牢中出来已过了半月。他身后跟着一对太监，一队宫女，有什么喜事似的走近那雕梁画栋的宫殿。
可黎阳此生，已经没有喜事了。苏婴迈过门槛的时候微微一顿，绕过屏风，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刘显还不算全无良心，没有让外人看着他。苏婴挥退内侍，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那方床榻。床帏高高挂起，随穿堂的微风轻轻摇曳，上头用金线和银线绣着名贵的花。
他一把握住了那床帐，生怕自己站不稳，嘴上却笑了笑，黎阳正看着他。
长久的沉默后，黎阳率先拉了拉被子，“怎么是你？”
“怎么，我不能来么。”苏婴嗫嚅道，他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无数个“我对不住你”堵在喉咙口，却被他硬生生地憋回去，他知道黎阳听了要皱眉。
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皱一皱眉，我保证。他在心里想道。
苏婴不再怪她冲动意气用事，黎阳便也不提。触目所及的皮肤上都是大大小小青紫的痕迹，她还发着烧，眼角微微红着，呼吸急促。
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生怕寒气再冲撞她，然后上前，将她露在外头的手紧紧握住。
“是有虫子，太痒，我就忍不住挠。”黎阳不以为意地解释，“说让你别放在心上你肯定不听，但已经这样了，不是事事都有回头路可走。”
苏婴沉重地点点头，将那双手抓得更紧，仿佛这样，她的手就能热一些似的。
面上烧得微红，手却凉得不像活人。他连连抽气，差点忍不住泪意。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你……你答应我，”苏婴伏在她床边，“倘若你真的如此敬重我、敬重我是你的兄长，你就要听话，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黎阳含笑点了点头。
“我也不是没想过，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他要将我嫁出去，我不想，就这么简单。你……不过是我顺便卖的人情罢了。”
“我不需要你卖人情。”苏婴飞快地截断她的尾音，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你卖人情。”
“唔，我倒是不怎么期望你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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