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文大人也不像传闻那样心黑手狠，还是惦记着为百姓做点儿好事的。主簿微微一笑：“大人，这吴强说到底也不过一个街头混混，你不必如此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生气。”晏熹没好气道，“别看见什么就是什么，废话一堆偏没什么能用的东西。”
“是，是，下官失言了。”主簿后退半步，“下官斗胆，大人将那吴强抓来，是想……”
“你看不见么？抓回来当然是一命换一命了。我看没别的隐情，那妇人也没必要去得罪一个混混。”
寻常的百姓家对这种人都是敬而远之，恨不得躲十八条街走，哪有人会自己攀上关系的？分明是事实，人家也是确实绝望了，没别的办法，只求给丈夫一个公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审的必要吗？
走个过场得了，这种人留在世上简直是祸害。他背后的所谓大人物竟然是个朝堂排不上号的员外郎，实在和候补没什么两样，这都算是大人物的话，那文璋这号人得是玉皇大帝。
主簿颇为头疼，看来这位已经卸任的丞相大人脑子不太好，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随意呼风唤雨的官大人呢。
也是，这种人最会伤春悲秋、追忆往昔，“好汉不提当年勇”是他们永远也学不会的。
还在回忆当年勇的文大人——晏熹打完了一套七扭八歪的拳法，觉得身心舒畅，躺在院里的摇椅上。初冬的太阳不炽烈也晃眼，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打着哈欠眯着眼，还伸了个懒腰。
这看起来和他们一样热爱偷懒的人怎么偏偏是个死脑筋呢？主簿硬着头皮接着劝道：“大人，员外郎也不是好惹的，你看这……”
“员外郎当然不好惹，本官现在品级不高，地方官也没法和朝廷的人比，我知道。”晏熹站起来，伸手拍拍他的头，“但是这事也不小，如果我上谏陛下，他就大祸临头。告诉我，你会为一个远房亲戚断送自己的仕途么？”
主簿个子小，晏熹又比寻常人高一些，抬手轻易就能够到他的头，“话虽如此，可是……”
“他以前……是不是也杀过人？府衙没管？”
“没有，他以前只敢在街坊抢些东西，随意打人也不下狠手，从来没闹出过人命。”
他否定得太快了，晏熹心头暗喜，“行了，就这么定了。抓回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出了事本官担着。”
他们倒也不怕蔺杨找麻烦，毕竟和他们都没多大关系，找麻烦肯定是县令老爷的。晏熹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什么猫腻，没心没肺地在院中踱步。
主簿凑上来，欲言又止欲言几番，终于道：“老爷，这吴强他是个痴儿啊，咱们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痴儿？就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既然是个傻的，那肯定会乖乖认罪，咱们啊，就准备好菜市口的大刀恭迎这位英雄就好啦。”
无论怎么进言他就是软硬不吃，主簿没了办法，只得听天由命。晏熹重新回到堂上，听着两侧高呼“威武”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想笑。
这短暂的二十年中，他本该安稳太平，从少帅到元帅再到驸马，然后每日喝茶遛鸟，陪着黎阳或者她的哪位妹妹赴宴，或许等过些年皇帝不再忌惮他，他还能握一支禁军，每日操练兵马，但一直远离战场，这是何等神仙日子。可就那么一次惨败，他从少帅变成了英雄，又从英雄成为逆犯，然后变成丞相，到如今成了县令。
命运似乎是在给他回头的机会，一遍又一遍地给，就怕他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在每一处关隘，晏熹都曾犹豫不前。
是否转身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晏家已经不在了，他这最后的血脉这么不惜命，像鸡蛋那样去撞刘显那块石头，注定头破血流、死无全尸。假如他们在天有灵，会希望他这样深陷诡谲的死局么？
木棍击地的声音惊回了晏熹的思绪。他看着堂下扭曲挣扎的混混，开口喝问：“你就是吴强？”
这名字听起来确实像个傻子。晏熹挥手让衙役放开他，“本官问你话呢。”
“大人，不行啊，这疯子根本不懂礼数，放开了他只会到处撒泼，小人不敢让他胡闹。”
“那就让他胡闹试试。”晏熹笑道：“放开他。”
吴强梗着脖子，看起来的确有些抽疯。他眼神散乱，口齿不清，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没人听得懂。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晏熹拍着惊堂木，巨响吓了吴强一跳。他一个哆嗦，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确认是谁，眼睛望过来。
“大人，我看他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这可怎么办是好？”
“该走的场面还得走。”晏熹低声关照道。这嘴碎的主簿简直是个老妈子，唠唠叨叨让人头疼不已。
还真是走个场面就草率地送去给刽子手切菜啊？主簿震惊地看着晏熹，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他嘴皮子都快秃噜出一朵花了，可晏熹还是我行我素。
“你告诉本官，为什么打死那个脚夫，你们可是有仇么？”
又是哼哼唧唧的一阵子，晏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吴强。”
“在，在在在。”
这回正常了。晏熹耐着性子问道：“你老实回答本官，为什么杀人？要是再拒不回答，本官现在就要斩了你！”
吴强拍着手道：“噫！要斩了我！要斩了我！”
“……”晏熹干脆走下来，抽出衙役的佩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不说实话！说不说！”
吴强全无动容，拍着手又哭又笑。
晏熹挫败地扔下刀，转身摇着头离开。
“大人小心！”主簿惊呼出声，吴强在他身后拿起了刀。
晏熹哪里会让他砍到，却也惦记着自己假冒的身份没动手，尚有余裕却装作险险擦过他的刀锋，给划破了衣衫。衙役们一拥而上，将吴强押在地上，迫着他脸贴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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