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太监头一回看到苏大人赏银子，惊得下巴都掉了，连假意推辞和谢恩都没有就神情恍惚地出了门。
苏冶忙小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黎阳她……”苏婴面露难色，“她是真的爱护我才这样。其实也不是非娶不可，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不是不明白，而是迫切地想为他做些什么事。远嫁北疆，连一天安生日子都别想过，甚至有可能活不过明年，可想而知在京城堂堂正正地死去要比无声无息消失要好得多。苏婴头又疼起来，“先不说这个，爹，我换身衣裳先进宫看看。”
“那你骑马可千万小心。”
“放心吧，爹，我有轻重的。”
等他从宫中回来，更是心神俱疲。刘显怀疑他和黎阳有私情，盘问了许久，苏婴勉强对答，累到想倒头就睡。
他终究没答应放黎阳出来，大概得意思就是不愿和亲就去死。苏婴没法同他争辩，领受他摔了一地的茶杯，木然行礼退下。
回府还没坐热屁股，便听闻黎阳又是自戕又是疯癫接着闹了一场，磕得满头是血，已经放出来找太医，实在是出气多进气少。苏婴心急如焚，又不能前去看着，只得在屋里一圈圈踱步。
苏婴没有办法进宫，苏冶就更无计可施了。苏妃同黎阳又鲜少来往，这便完全没了法子。
“你说她……”苏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僵在空中，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怎么就这么喜欢硬碰硬呢！”
“让你姑姑去看看吧，毕竟也是庶母，去瞧瞧无妨。”
“不，他肯定盯着我们的举动，姑姑去了准没好事。”只期望黎阳能冷静些，再这样下去惟有死路一条。
可现在还能指望谁呢？指望晏熹么？
苏婴目光一凝，忽然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一点。
黎阳这么疯魔，不会是他在背后捣鬼吧？
虽说不太可能，可那是敢戴着文璋的脸四处乱晃的人，要说有什么不敢……还真一时想不到。
“爹，我要先回文府一趟。”他斩钉截铁道，“我去……”
“去吧去吧。”苏冶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解释，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苏婴一点头，飞快离开了。
进门的时候晚自习正擦拭宝剑，一看到苏婴来势汹汹地模样就笑了，“怎么，黎阳的事又要怪在我头上了。”
他是笑着的，可眼中满是冰冷。苏婴退缩半步，因为上回他也这样赶来兴师问罪，可晏熹毫无动容。
“我承认了，你有账要清算，那就来吧。”晏熹冷笑一声，“还有什么事也一并怪我，我毫无怨言。”
苏婴一字一顿道：“我上回同你说过，黎阳之事你若敢插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不放过我的本事啊。”晏熹将长剑掷出，三丈之外分毫不差地插进剑鞘，“过来吧，虽然不用剑你也逃不了。”
苏婴走到他近前。他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头，案上空无一物，正眯眼笑看着他。
“你好好同我说话，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我说无关你会信吗？”晏熹反问道，“我看黎阳也不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是不知道蛮人有多凶残，嫁过去还不如死在这里来得痛快。啧啧，毕竟一个女儿家，到了那边指不定要受怎样的欺负呢。”
“你做了什么？”
“写个就无可奉告了，”晏熹拗出一脸的高深莫测，“阿婴，你肯定急坏了吧。”
知道还问。苏婴握紧拳头，“你跟我说你没害她，我就相信你。”
“这话你自己信么？”晏熹道，“可别端着了，你与我虚耗的时间越长，你那小妹就越危险。可别跟我说你是真的……”
“喜欢她”三个字晏熹没能说出口，本想刺他一刺，可想起昨夜之事，似乎这件事上他怎么说都没有立场了。于是他住了口，“你也不想她嫁过去的吧？”
“……当然不想，可皇命难违。”没有黎阳也有别的公主，虽说和他并无交集，可都是实打实的血亲。苏婴自然觉得只要不是黎阳，是谁都好，可说穿了，这样偏心是不对的。
“哦？那我教教你。”晏熹好似突然来了兴致，“你知道黎阳为什么非要胡搅蛮缠吗？”
“知道。”这种时候还要看他眉飞色舞、听他阴阳怪气，实在很难压住怒意。
“那是为什么？”
“为我，她不想我娶北狄人。”
“所以啊，症结在哪里？”晏熹坐直了身子，“你这就去求刘显赐婚，然后让那女人死在出嫁的路上，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觉得这法子还不算完全不可行。
不对……
“你这样做，北狄和大昭还能好吗？破坏邦交，让北境不得安宁，岂不正合了你的意？”
“哎呀难得难得，竟然被你看出来了。”晏熹站起来，“所以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那黎阳怎么办？”
“她想怎样就怎样，我管得着吗我。”晏熹一摊手，“那知晓了方向，不得赶紧进宫面圣么？”
苏婴狐疑地盯了他半晌，没能看出半分心虚，又推演了一阵，觉得这确实是个权宜之计。虽说晏熹还不是完全可信，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送亲的队伍遇上些土匪也不是不可能，这就要怪他们自己倒霉了。
晏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恐怕这京城再无宁日了。
“他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听从你。”于碧在他身后轻声道，“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真是他的软肋啊。”
“一个谋士竟然还这么重情，活该他死无全尸。夫人，你觉得他真会这样做么？”
“那我哪里知道，我看他心性坚忍非常，真娶回来当祖宗供着也不是不可能。我看北狄送来的人不一定能在他手里翻出什么浪花。”
“那就太可惜了。”晏熹站在门槛上，靠着门框轻轻拨下一片落到头上梧桐叶，“我还想看他们明争暗斗呢。”
浓云倏地遮住了日光，院中无端起了一阵风。于碧出神望了许久，轻笑一声。
“这叫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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