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轻轻摇头：“这是我的抉择，你没有办法说服我、劝退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长公主的命运是什么，你最清楚了。”
苏婴呼吸一滞：“黎阳，我一直……”
“我知道，你一直想给我找一门好亲事。”黎阳轻轻点头，“可我不想，你明白吗？我的身份，去到寻常百姓家里是折辱，去到达官贵人家里是累赘，没有人会乐意。”
“所以……”
黎阳笑起来，几乎像狐狸一样狡黠，能看出血脉同源的苏婴的影子：“所以，你要是非不让我插手，我就去告诉父皇，我非你不嫁。”
“……”苏婴气得哆嗦，一时失语，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胡闹”。
告诉皇帝，迎接她的将会是怒斥、禁足，甚至从皇室除名。
挂牵也是刀刃，当软肋刺向自己，受逼迫的只能是他。
苏婴叹了口气，“你且不要冲动，也不能胡来，我们什么都可以慢慢商量。”
黎阳将轻纱系回去，面颜犹如被薄雾笼罩，难见真容。
“……反正他也不在意。”
苏婴心头一疼，几乎是立刻就让步了：“好，你要帮忙当然可以，但是一切都得听我的。”
“我偏不。”
“那……”
“你刚刚说的话……”黎阳近前一步，苏婴忙不迭后退，“算数么？”
苏婴向来清明的思绪已经要冒烟，等他终于理清方才说过什么话，黎阳已经近在眼前了：“认我么？”
“认，认……”苏婴点头赶得上疯鸡啄米。
“那就最好不过了。”黎阳轻轻笑着上前一步，终于靠在了他怀中，“哥哥。”
耳边吐息如幽兰，苏婴顿觉心神俱震，一阵颤意从心扉伊始，流过四肢百骸，让他情不自禁想紧紧相拥——接着，他退远了些，面上仍不动声色地俯首：“殿下，男女有别，还请你以后自重。”
黎阳目的达成，也明白刘琛就在不远处看着，便放过了他，“不要反悔。”
暗香擦过身侧，苏婴一直垂着头，直到她离开。
他从没见过母亲，至少在他记忆中，那样一个人，连个背影都不曾留给他。
可每每提及，他眼前浮现的总是念想中的美人——风华绝代、仪态万千，一双眼睛黑黝黝的，深沉也温软，里头满是歉意。
他不认为母亲对自己有过亏欠，可是每每想起，都是这样一幅画卷，仿佛就是认定她亏待了他。
可又能怪她什么呢……责怪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当年的景况身边无人知晓，刘显也不会告诉他，又如何确定她是真的想将他生下来呢？
他对臆想中的母亲退避三舍，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由是也尽量避让美人。
就是太美了，美得不真切，所以令人害怕。
而黎阳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苏婴往回走，转过假山便碰上刘琛。苏府虽然没有小姐，却还保留了姑姑小时候玩过的的秋千，刘琛仿佛对失踪片刻的小妹无知无觉，在后头推着她。
“苏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他推开了些，没再接着推秋千，讶然道：“我同皇妹看此处风景正好……不介意吧？”
还有谁能在意皇子皇女，瞧他这话说的。苏婴看了一眼黎阳，黎阳微一抿嘴，薄纱掩映下不甚明显，一双眼睛却如泣如诉。
刘琛将二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
“哪能，殿下太抬举苏某了。”苏婴朝他们行礼，“宾客未散，请恕苏某不能奉陪。”
刘琛摆摆手，“苏大人何须如此客气。”
刘琰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彩，平日里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如今和晏熹你来我往地聊起来，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些甚至状若无意与别人换了位子，就想听听这位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怎么说。
说不定就听到只言片语，他的屁股往哪儿歪？
“……至于苏大人，老臣想，和他分管六部，轻松许多，是个不错的朋友。”
刘琰微微一笑，“本以为文大人与苏大人分庭抗礼，左右不和，没想到你竟如此爱重。”
“怎敢称爱重，阿婴小小年纪位居我上，我佩服至极。殿下如此忧心国事，实乃我辈之楷模。”
苏婴在旁斟酒，偷偷听了一耳朵，顿时心想这祸国殃民的混账玩意儿也不是不能学会这些废话，一个个互相捧得挺得劲，怎么在他面前就是怎么恼人怎么来？
又转念一想，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晏熹对谁都是假面逢迎，唯独对他方肯表露真心。不管他怎么端着，心里对皇帝那点厌恶总是永远都不肯放下的，所以纵然言辞粗鄙，却是实实在在的坦诚。
他在那个姑娘面前也会如此吗？——苏婴不知道文夫人的皮相之下是谁，但凭直觉断定那是以为年轻的姑娘，地位不凡，说不定还貌美……
苏婴后退一步，发现略一走神，手中的酒盏已经满溢了，还好没有人看他。
瞧着他人模人样坐在人群里头高谈阔论，竟无端想到他坐镇中军挥斥方遒的模样。晏叙来蒙冤被斩固然可惜，晏家的覆灭更是大昭自毁长城。
“师父，”苏婴顺着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迎上去，“我敬你一杯。”
晏熹惶恐地四处瞧了瞧，低声呵斥道：“诸位殿下仍在，你这像什么话。”
苏婴将酒壶放在桌上，八风不动：“诸位殿下仍在，可文大人为师，不是虚受此礼，想必诸殿下不会在意。”
这倒是真的。晏熹有些摸不准他在唱哪一出，只好跟着拿起自己的酒杯。
一连饮了三杯酒，嗓子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干哑得难受。苏婴看着他喝完，又招呼下人换了杯酒，走到近前，“那这一杯，就愿你我还能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这话说得奇怪，在场的却都是些人精，也没显现出来。倘若真有什么因果报应，晏熹是断断不敢喝下这杯酒的，但——
又有何惧？
晏熹接过苏婴的酒杯，“怎么苏大人忙着灌我，自己喝不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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