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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呷清茶22

    苏婴回府是在中元前夜。

    当然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因为晏熹也要跟去。

    晏熹怀疑苏婴不受宠是因为他的生辰不详——七月半是中元节,民间多称鬼节,他在这个时候出生,宫中肯定格外忌讳。

    然而母亲是谁……至于让他放弃皇子的身份,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过了生辰就是冠礼,晏熹没想到他来真的,取字这件事还真的由他来。

    “苏大人,你就别假惺惺地装徒弟了,你知道,我几乎没读过书,不像你文采斐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可以给你取‘狗蛋’为字。”

    苏婴好整以暇地翻过一页,“也好。”

    取字讲究个和名相辅相成,苏婴的名甚至都不像个名——婴,宫中不知何时出生的小小婴儿,连个名都不配有,这么一看,狗蛋还真的挺合适。

    晏熹:“那好,就是狗蛋了,到时候可别在高朋满座中扑过来揍我。”

    苏婴淡淡一笑,接着翻过一页,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晏熹发现他有了奇怪的变化——他开始在意那小东西的死活了。加冠是一个人一生中挺重要一件事,而他既不是他的父亲,又不是他的兄长,只不过是一个碍于面子必须出席的病客,却急得团团转,仿佛行冠礼的是他。

    的确,他早过了行冠礼的年纪,可没有人能主持了。

    他默不作声的急切苏婴尽收眼底,却没有戳破。对一个满门被灭的人说这些未免残忍。

    他本可以等第二天天亮再回苏府,可心里计算了一番,晏熹今夜很有可能要去拜祭爹娘。

    虽然他不承认,但灵位总该有的。苏婴不相信他既然是为复仇回来,还能不为晏家人上柱香。

    他也不想知道他会去哪里,就算日后刀剑相向,撕破脸皮之时,他也不能用这个威胁晏熹。晏熹通敌不假,可晏家人的冤屈也是真的,倘若这也是一种手段,那就有违他的初衷。

    为晏家翻案并无意义,人死身灭,晏熹也不可能接着当晏家的乖乖儿子,他满心都是想将朝野搅得天翻地覆的怒火,或许到最后也劝不住他。

    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晏熹心里笑话着自个儿,可实在放松不下来。还好他没有亲眼得见苏府忙得团团转的下人,没有看到苏冶欣慰的笑,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正好苏婴回去了,他今夜就不要再睡,赶去拜祭爹娘。

    于碧一个眼神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给他安了一张平庸的脸,晏熹趁着浓浓夜色出了府,骑着一匹骏马割裂夜风直向城外去。

    一年,晏家人的骸骨从乱葬岗到寻常人家的坟再到简陋的宗祠,还是没能将姓铭在灵位上头。

    晏熹跳下城墙,在荒郊野岭七扭八弯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进一处野庙。夜行衣带着风露的湿寒,他一把扯下来,手颤抖着点燃烛火。

    灯火陡然亮起来,映照着他半面惨白的脸,另一边隐在黑暗中,像是和石壁上的画像静默在了一处。

    点燃火盆,晏熹将身后背着的一摞纸钱放在里头。庙里还有他事先放好的香,他擦拭无字的灵牌,沉默着跪拜。

    忙活了一个时辰,他背靠着祭祀的案台坐下来。庙中难免落灰,他看着四周飞舞的咸埃,觉得自己像是扑火的飞蛾。

    “明日,”他嗓音低哑,不得不用力清清嗓子,“明日他就要加冠了,爹,娘,你们却不能给我取字。”

    每次来这个庙中,他回去就会哑了嗓子。风寒也罢、悲恸也罢,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他跟我说,我现在是他的师父,取字的事就由我来,可我……能给我取字的,只有你们。”

    “我不想让师父给我取字,我也没有师父……我没有亲人长辈剩下,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认了。”

    晏熹眼神如死,望向袅袅青烟后的灵位,“爹,娘,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大仇得报之后,我会一辈子安然快意,畅游名山大川,你们看着我。”

    没有什么能回答他。庙里吹起一阵阴风,门被拍得噼里啪啦作响。晏熹捡起地上的夜行衣,里头这身素在夜里实在扎眼,他不得不便宜行事。

    “说实话,”晏熹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看到行将远去的身影,“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在作死?那小东西年纪不大,本事不小,我最大的秘密都给他发现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明知他们听不到,却还要在这里絮絮叨叨地接着说。晏熹笑了一下,“爹,你和兄弟们在下头,可要替我好好赔个不是,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不过很快我就会替你们报仇了。”

    少年将军半边身子是石头做的,坚毅、僵硬、刀剑不摧。而另半边却还是活的、温软的、会流血会疼的。

    哪怕也渐渐变成了石头。

    他几乎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冰凉的胸口和血液,像疆场上站着死去的战士,留下支撑的不过皮骨。

    七月十五一早,晏熹就拾掇得神清气爽,坐上了前往苏府的马车。

    于碧将蘸水的丝帕递给他。一直捂在里头肯定不好受,面具再透也难比人皮。晏熹昨夜清理胡茬的时候不小心擦破了一处,现在正痒得难耐。

    “忍一忍,今日过去,回府给你上些伤药,我怕现在天气炎热,你的脸一并烂掉。”

    晏熹笑了一声,“这么点还用上药?不至于整个烂掉吧?”

    “你没见过伤口化脓的样子吗?”于碧叹了口气,“捂着当然不好。”

    “是是是,”晏熹拍拍她的肩,“多谢夫人。”

    于碧瞪他一眼,坐直了身子,恰好车夫在外面道:“老爷,苏府到了。”

    身为苏婴的老师,“文大人”自然要来早一些。昨夜去祭拜爹娘,晏熹回来是已要破晓,一夜未睡,脸上满是倦容。

    然而面具一遮,又有谁能窥见呢?

    晏熹率先下了马车,于碧仪态万方地提着裙角下来,晏熹向她伸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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