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婴浑身一震，仿佛一道无形的鞭子抽中了他。脊梁骨都粉碎，他趴在地上，咬着牙试图爬起来。
晏熹梗着脖子看他。
“站起来……”
如蛊惑的妖或仙。
苏婴伸直胳膊撑地，颓然软了，只吃了少许的饭还是上涌，就要吐出来。
“站起来！”
一声断喝穿云贯日，如金崩玉断，却又带着颤意，似冰封的湖绽开裂纹。
苏婴向前爬了半步，铁链将他扯得更紧。他一撑地，借着锁链拉扯猛地站起来，手脚绑着悬在了晏熹面前。他一言不发地拼命挣扎，看什么都想砸，尤其是面前这张老脸。
晏熹往床边挪了挪，勉力伸手碰到他的眉心：“苏婴，我知道你能听懂，别放弃，熬过这四个时辰就好……”
苏婴恨恨的，似乎想咬他一口。
“别怕。”晏熹收回手，“你可是苏婴。”
“给我……给我……”苏婴嘶声，“给我……”
“长门散？”
“不……不……”他痛苦地皱眉，“不要……”心中有死敌来回拉锯，一边是深渊前无尽的甜，另一边却是能让人痛不欲生的苦，他止步崖边，试图退回去。
晏熹看着近在眼前涕泗横流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曾有一个人，也在生死间痛哭流涕，也在勉强自己攒够力气爬出尸山血海，也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中几欲放弃，一心向死。那个人曾期望有谁可以拉他一把，但没有。
他从满是蛊虫的地牢中爬出来了，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脚步踉跄、眼神动摇。他向死而生。
苏婴用残破的指甲抓挠手腕，意图以此为刃，切开血脉。血肉模糊的手腕始终没能渗出血来，他不断在自己身上添加伤口，藉此令自己稍稍回神。清亮的眼中，瞳仁被重重血丝包裹，眼眶红得几欲滴血。有遥远呼唤惊雷般响彻耳际，声音缥缈，带着梅的冷香。
“苏婴，”晏熹的手重新点在了他眉间，“你还记得为什么受这苦吗？别功亏一篑。”
这是我最大的怜悯了，他想，毕竟那个时候，没有人拉我爬出去，是我自己爬出去的。他给了绳子，还是将来的死敌，这已经是错了。
苏婴一转手腕，铁链在他腕上又绕了一圈，也借此重新站直了身体。他手臂上青筋暴起，额上汗如雨下。
一片死寂。忽然，有什么无声崩断了似的，他猛地回头，就冲床角飞奔过去。晏熹吓了一跳：“苏婴！住手！”
苏婴充耳不闻。他一抬手握住那根拐杖，也不顾自己背上的伤了，一运力打着横扔了过去，堪堪在他额角撞上去之前将他打退。
背上针扎似的疼，他掀开被子，撑着床榻缓缓站起来，疾步往那边走去。那一棍正中胸口，苏婴退了好几步，借着锁链拉扯才没摔个四仰八叉，他坐在地上，茫然片刻，又蜷缩着滚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晏熹一把拿起拐杖，借力支撑自己，也上了火。
“闹够了？！”他有心踹他一脚，可看着洇在地上的血又没忍抬脚。
苏婴抬起头，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了他腰间。
晏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但苏婴比他反应还快，直扑上去取他腰间的钥匙。他侧身一躲，苏婴没能碰到，五指成爪抓过他腰间，腰带应声断裂。
“……”他撑着拐杖忙不迭地后退，同时去解……嗯？
钥匙本来挂在腰带上，这回已经掉到苏婴旁边，他伸手抓起来，也不管是哪个，哆嗦着就往锁眼插。晏熹一狠心，拐杖稳准狠地削在他手上，钥匙打着转飞了出去。
苏婴立刻追过去，晏熹一撑拐杖，背上像有别的骨头一起裂开了，让他不自禁弯下腰，再站不直。
“苏婴！”他在嘶嘶抽着凉气的间隙喝道，“再不住手我打死你！”
这混账东西，还没完没了了！
披着文皮的晏将军没有说一不二的威风，他眼前的人也不是并肩作战的将士们，所以苏婴几乎没有停顿，接着去抓钥匙。可巧，锁链绷直了也不能碰到，他正尽力伸长手去够，连手腕上被磨出的印子都不在乎。
晏熹喘匀了气，心想他害得自己这样，新账旧账不如干脆就一起算，正愁一口气不顺。他先是在苏婴怒意冲天的眼神中拨开了钥匙，然后拄着拐杖直直站在苏婴面前。
趴着的丞相落魄不已，站着的丞相全无动容，屋子里又寂静下来。
“不会给你长门散，也不会让你寻死，自己作的自己受着。”
晏熹等他爆发。
苏婴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恍然间听从晏熹的话，还以为自己真的是自找的罪孽，一时深切悔恨起来。他以头抢地，再不敢说出“给我长门散”之类的话。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这小疯子再疯，晏熹算是微微放心，打算回榻上去。刚刚不知道又伤到哪根筋骨了，他可不想再添新伤。
本意是想拿捏他的把柄，让他这个最大的敌手时时忌惮，不敢挡他的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这小子必须滚蛋，等过了十五天，铁定让他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没想到他脚尖刚一转，苏婴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动作太过凌厉，他一时没能抱到腰，就抱着大腿的别扭姿势重新摔在了地上。晏熹被他一带，差点儿跪下去，用拐杖撑着自己，“放开！”
苏某人不放，而且有顺杆爬的架势。
“……”晏熹瞥了一眼他干裂的嘴唇，那点微末的悯心又适时爬上来，促使他瞥向另一边的茶水。他叹了口气，瞪了苏婴一眼，“放开，我去给你倒水。”
苏婴竟真的听懂了，这会发作没方才那么厉害，折腾半夜也累，乖乖放开了他。
晏熹递水过来，苏婴伸手去接，他躲了一下，“就这样喝，不许碰杯子。”
他点点头，就着晏熹的手喝了几口，忽然一扬手打碎在地。晏熹立刻一伸拐杖戳在他肩上，“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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