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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踏清歌18

    驸马不得掌权,大昭历来的祖训。如果晏熹娶了黎阳长公主,余生除了吃干饭就没什么事了,连上战场都没有他的份。原来那时的晏叙来已经让皇帝害怕,甚至等不到他长大就给他定了一门亲。

    “黎阳长公主?”晏熹笑了,“陛下想嫁公主,为什么要同我们商量?公主属意就好。”

    笑过之后他就冷下了脸,“……当年,陛下说过要将长公主许配给晏熹。”

    苏婴吓了一跳,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刘显说,当日送晏熹前往南境地时候,黎阳长公主也在城楼上。她本以为等他征战归来,就可以娶她进门。

    不过是小女儿的私情罢了。晏熹记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公主还难说。

    “陛下说过的。李仁不是武臣,他爹是吏部尚书,他最多也就是个侍郎,娶不娶公主不妨碍李家的显赫地位,侍郎在你我眼里不过九品芝麻官,是门好亲事。”

    “……你怎么知道不妨碍?李仁若是青出于蓝,或许也能……”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苏大人,你我都知道坐到这个位子有多不容易,李仁也就那样了,胸无大志、安于现状,没什么能耐。吏部礼部归你管,你最清楚。”

    晏熹静坐了一会儿,酸水竟没有再反上来。他吐了一天,此时终于有了些可以垫肚子的东西,眼前的金星也消散了些,天旋地转停了,不禁开口:“还是多谢你。”

    “不谢。”

    其实于碧一会儿就会过来,可她帮不上什么忙。他们来的时候,没能带上一个大夫,毕竟文府忽然冒出来一个大夫很不应该。他也不敢去请外头的大夫,万一被人家察觉了呢。所以他本就做好了一直吐到不再吐为止的打算,没想到这小狐狸冷心冷情的,也能照顾人,又听他说了几句熨帖的话,心都有些热了。

    “夫人同你置气了吗?”眼瞅着文大人就不是个正经的长辈,苏婴也就不再跟他客气。可夜已深了,倘若他需要出去另收拾厢房住,也该顺利引出这个话题,所以他没话找话,“你病成这样,她怎么都没来看看你。”

    废话,还不是因为你在。于碧心知他的怯懦,不会驻足观看,一般是能避开就避开,连出言安慰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这会儿她要过来,能说的就是那支签,苏婴在,她怎么说?

    “当然不是,我今日不怎么舒坦,她也不好,都没进庙里去,白跑一趟。本来她是觉得我差点儿给匡正掐死,想上柱香给我去去霉运来着。”晏熹往里面挪蹭着,“要不你睡里头吧,若我半夜要起来,又得吵醒你。”

    苏婴心想,文大人果然很了解他的用意,这就明白他在这里待着是在等什么了。他有些过意不去,“今夜你就别折腾了,好好睡吧。”

    “哟,你这张嘴里还能说出好话来啊。”他形容凄惨衰败,竟然还有力气打趣他。

    “病成这样也堵不上你的嘴。”苏婴将外袍解下来,往架子上一扔,“文大人,有什么坏主意你早些交代了吧,这一天天的,我在你府上,你多别扭。”

    晏熹将叠在里头的被子拉给他,身上的薄被也扔在一旁,换上厚的,“没什么坏主意,你这么冤枉我,我都没处说理去。”他看着他薄薄的里衣下面伶仃细瘦的骨,暗自嘀咕了一句“瘦成这样”。

    “嗯?”

    “你明明抓到我和匡正的把柄了,竟然还肯受我威胁,为什么?”

    苏婴缓缓长出一口气:“还是我受制于人的那个更大一些。”

    是,苏丞相对外有霁月清风的节操,听到这种传闻对他的名声太不好了。

    他拉开另一床被子躺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屋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晏熹瞅了他片刻,随即扭过头去。

    苏婴身上有少年人学不来的静气,他静下来的时候,连风都会在他身旁驻足。他总有这样的能耐——一方天地都是他的,因为他,风静云止,因为他,万物喑哑,因为他,天地都不动声色。

    但他身为一个少年人,这种沉静便成了死气。多数时候,晏熹瞧见他的眼眸都不灵动,仿佛他一个十九岁的皮骨中承着古稀之年的魂,正淡然看着世间:悲悯、慈蔼、无动于衷。他像一个傀儡,被什么东西提着线鞭笞着向前,从不问原由,也不计较得失。

    “苏大人。”

    “嗯?”

    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晏熹对着烛影跳动的房梁做出口型,这样,便算是说过了。

    “有些话,我现在说不出。”

    “那苏某等文大人能说出的那天。”

    晏熹苦笑:说不定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不要再折腾自己了。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夜里有别样情意缱绻,杀伐之气都能甘为困兽。

    这么一个人,看着他死去多不应该。晏熹一遍遍可惜着,心想:他明明见到了风霜,却没能为那朵花挡住。相似的无力感涌起,那是他一生都挣脱不了的梦魇。

    ——他明明见到过风霜,却没能为晏家挡住。

    不要再折腾自己了。晏熹默念百遍,终于猛地翻身,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然而喉咙哽住了,他不能说出来。

    苏婴始终沉沉静静地望着他。

    “你……”晏熹无言看他半晌,“你也别太累了。我……本官不想同你计较,我们各自放过吧,明日你就回苏府去。”

    苏婴嘴角牵起一个揶揄的笑:“文大人这是那什么急了要跳墙?怎么,苏某住在你文府,前日还说是蓬荜生辉,今夜便开始嫌弃了?”

    “……”什么你放过我我放过你的晏熹不想说第二遍,这句话他见过不少,几乎都是痴男怨女话本里才有的。他勉为其难说出来了,可苏婴打定了主意留在他府中,他没什么办法。

    你想留着就留着吧。他心想,放开了手转回去,背影都透着一股萧索的味道。习武之人讲究的“卧似弓”,他可能蜷成了一张九曲十八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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