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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踏清歌1

    苏婴愣了一下,在消弭的睡意和“担忧”之间做出了选择。他跟着追到了外面,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猫腻。

    他疯了一般在回廊中奔逃,这模样完全不像一个不惑之年的正经朝臣,苏婴一时间竟然追他不上,只能远远看着。幸好他没有跑一个曲折的路线,否则苏婴还真找不到他跑到哪里去了。

    晏熹一口气跑到于碧的住处——拖苏婴的福,他已经许久没同于碧睡在一起了。他扶着院门喘匀了气,这才踉踉跄跄地向里面走去。凉酒加持过的身子在夜风中打了一个狠狠的冷颤,他如遭雷击,堪堪抬起的脚步停在了那里。

    苏婴随即停下来。他本想着倘若文璋要上夫人那里去,他就不能再跟着了,没想到他停下来,忍耐似的退出了踏进去的半步。他就在那里邂逅了苏婴默然凝望的眼神。

    “苏……咳。”晏熹被凉风灌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歇了歇,“苏大人……对不住。”

    他说着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苏婴却听懂了似的点点头,“文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做了个噩梦。”

    那这噩梦可真够惊天动地,够你折腾成这样,苏婴淡淡地想。继续向前,虽然明白晏熹不会轻易告诉他,但他还是问了:“梦到什么了?”

    晏熹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仿佛牵线傀儡被人提着做出“笑”的形容,看着走到近前的人,“梦见……梦见你十年后的样子,形销骨立,连耗子都打你主意。”

    他的声音隐隐透着颤意,脸上神情浑不似作伪。苏婴心里嗤笑,却忍不住某个地方悄然柔软下来,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好笑笑。

    其实不是。不管是苏婴成了皇帝,还是被耗子吃掉,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的出现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他一遍遍回想着晏叙来铁青的脸和皮肉腐烂的头颅,于碧冰冷的眼神,好容易才将畏惧压下去。

    梦里的那个永远是最真的自己。他平日里装得再云淡风轻,心底还是害怕的:害怕生、害怕死。

    他自梦中惊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于碧,然而一路跑到了她这里,却不愿进去了。曾几何时,于碧也握着他的生死,他以为从南疆到帝都,他已经将那些忘却了。

    灭却的前尘阴魂不散般在他周身缭绕,颇有些死灰复燃的意思。这么一瞬,晏熹有些不想见到于碧,只好在“洪水猛兽”苏婴和于碧之间艰难抉择。

    苏婴顿了顿,“文大人?”

    许是月光在他身上洒下泠泠银华,给他勾勒了一个柔和的边,他那些意气风发的、灼目的光华悄然退散,令晏熹一时间忘了他是自己的死敌。他后退一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在发软,靠在了院墙上。鉴于他此时头发乱糟糟、只穿了里衣的凄惨形容,苏婴轻声提醒他:“文大人,你要回去吗?”

    晏熹闭上眼睛,“回。”

    他跟在苏婴后面,像做错了什么事般垂头丧气。他们一路沉默着走回去,方才跑过来的时候很快,现在这样慢腾腾地挪回去竟然花了一刻钟。

    苏婴回过头,看着同时停下脚步的晏熹。“文大人方才所说是真的?”

    “什么?”晏熹一脸状况外的模样胡乱应了一声。他随即一个激灵,迟钝的、被梦烧坏了的脑子终于感受到威胁,迫使他做出合适的回应。

    “怎么,苏大人不相信?”他有气无力道,“不信也罢,你我生来对立,对于你来入梦这桩事,我也很是惊诧。”

    苏婴静静看着他。

    “你本也不必。”在万物喑哑的岑寂中晏熹淡然开口,“只是我看着你抽搐、腐烂、连眼睛都滚出眼眶,耗子将你咬得肠穿肚烂,有些感慨罢了。醒来一看见你好端端睡在旁侧,才觉得只不过一个梦而已,无需当真。”

    苏婴仍有些不相信,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在晏熹梦中的形容,拗出一个看似凉淡的反问:“是么?”

    只是这样,他又何必受了惊的兔子般一路跑到这里。他笑了笑,“那就多谢文大人关怀了。”

    “……我记得,我在等你上朝。太子不行了,陛下要下废他的诏书,我想说服你站在我这边,就去你府上拜访。我梦见你当时正去给苏尚书请安,便在院中等你。你院中有一树梨花,你回来的时候问我,‘为何不在里面’,我没回答,你又问,‘为何出来了’……我惊魂未定,气都还没有喘匀,你就骤然说了这样的话,我唯恐下一刻你就要变成一堆白骨,才被吓着了。”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一把年纪了,竟在你跟前丢人现眼,实在惭愧,惭愧……”

    苏婴愣了半晌,发现他这一番话中没有半分错误可供指摘,只好道:“多谢文大人关怀。”

    晏熹眼看他八成已经信了自己的说辞,悄悄松了口气。他们一起往回走,他便状若无意地拍拍苏婴的肩,“你爹其实跟我说了,你小时候曾在宫中将养过一段时间,身子骨也没见什么好。当今太子……你真觉得他能是承庭之人?”

    苏婴:“倘若他再这么混账下去,陛下的废太子诏也就不远了。”

    他倒是意外的坦诚。晏熹笑了一声,“苏大人这么相信我么?”

    他们果真经过一树梨花,那花瓣铺满了青石板,踩过去便留冷香。苏婴默然了一路,忽然道:“大抵我还是能相信你的。”

    案上明烛、窗棂晓风,晏熹将屏风和架子扶起来,颇有些心疼:“这一架便值千金,真是……”

    苏婴将披风脱下来搭上去,“对不住,方才穿错了衣裳。”

    这倒无妨。晏熹心想,他瞪着那件玄色披风,心想明日就把它烧了,免得令他时时想起那个荒诞的梦。

    榻上余温已经散尽,他们裹着被子各朝一边。晏熹手脚都凉透了,这会儿才发觉额上也是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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