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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门散19

    晏熹不通书画,自然也不知道这事画出自哪位大师之手。他年少时皆在刀枪剑戟之间摸爬滚打,于这些雅士之道毫无参透。苏婴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一时没有出声。

    “好画,好画。”晏熹诺诺道,“既是陛下所赐,苏大人还是赶紧收好吧,免得磕着碰着,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于碧挽着他的手,长袖掩盖下在他手心轻轻写下两个字,那边苏婴就说话了:“既然我近日住在这里,文大人还是寻个地方将它挂起来吧。”

    果然。晏熹假意推辞一番,心里明白这又是苏婴的主意,可见皇帝实在是很听他的话。

    “大人的忠告我记下了,既然苏大人愿意住在寒舍,那便住着吧。成穆,将这幅画挂在正厅,千万小心。”

    琅琊,良邪。这是在警告他不要走歪路么?晏熹若有所思地握紧于碧的手,看成穆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轻手轻脚地走了。

    晨光熹微,晏熹一夜未眠的脸上竟没有落下半点困乏的痕迹,这让苏婴有些难以置信。按理说他这还未弱冠的人正是年轻气盛,眼睛下面也都是阴影,这老头却除了胡须,面上一片白净实在不应该。他试探道:“大人昨夜没有睡好,今日精神倒是不错。”

    “哪里啊。”晏熹打着哈欠瞅了一眼于碧,“我那是一夜没睡,等中午睡半个时辰起来,这眼睛都还肿得看不见了。”

    看来日后还要多加小心,否则这脸上没有血色,不会脸红、不会憔悴,真的很难将他瞒过去。

    于碧对他施了一礼,“昨夜并非妾身相邀,老爷是怕他睡不着吵到苏大人歇息才来我那里,还请苏大人多多包涵。”

    苏婴在未住到文府以前从没见过文璋的夫人。他知道文璋只娶了一位夫人,连通房的丫头都没有,勤于官场而怠于房事,大抵还真是因为“不行”。

    他这个“不行”害得文璋被罚俸三年,虽然相府肯定不是光靠朝廷那一点少得可怜的俸禄过活,但这个跟头也栽得够大了。

    文夫人的长相符合京中一众贵妇的气质,端庄、沉稳,是个能在大宅子里做主的女人。此刻她微微屈膝行礼,竟然也没有半分卑意,反而带着些微傲慢——这是我的府邸,你来这里做客而已。

    他当然知道那日文璋在府门被揪耳朵的尴尬经历,今日他的眼线几乎大半都安插在他身侧,这个女人确实不一般。

    文璋到底是惧怕他这位夫人呢,还是实在疼爱他?

    若说疼爱,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至于任何事都要迁就,若说并不那么看重他,却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连一个小妾都没娶进门过。天下的女人都想攀附权贵,除了入宫便是在诸皇子或者他们这些位极人臣的人之间选择,而右相还未弱冠,左相从不娶妾,这委实是她们的一大遗憾。

    “夫人误会了,”苏婴轻笑一声,“在下没有问责之意,反倒是叨扰两位,有些过意不去。”

    晏熹瞪了一眼于碧,赔笑道:“苏大人说的哪里话,你能来就令寒舍蓬荜生辉,哪里有什么需要过意不去的。”

    确是个多嘴且见识短浅的妇人。苏婴心下了然道,晏熹是怎么看怎么怪异,但他们俩站在一起,相伴多年的情分昭然,无须过多揣测。

    “苏某还有一事要同文大人商量,可否请大人不忙于诸多事务之时唤一唤苏某?”

    “那是自然。”晏熹笑了笑,一手将于碧的衣领理了理,没再说话,但其中用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苏婴:“那苏某先行回去了。”

    晏熹拉着于碧回到榻上,他昨夜从房中出来只披了一件外袍,现在也是这副打扮,这着实有些冷。他不客气地将被子裹在身上,简短地对于碧解释:“那日我第一次入宫,告诉了刘显晏家还有余孽在京城活动,刘显大怒,显然是害怕的。我特意告诉他,晏家余孽就是晏熹,被匡正暗中保护着,很难近身。”

    “匡正?”于碧暗暗心惊。这是刀尖戏耍的把戏,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他是太子的老师——在武功这方面,还是东宫的管事,手上有五百卫兵,虽说比起御林军不值一提,但在天子脚下能节制一队人马都是殊荣,而他有五百……倘若宫廷生变,他们甚至能稍稍拖延御林军,这能耐着实不小。

    这样的人,必定是皇帝极为倚重之人,皇帝肯定全心全意相信他,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会龙颜大怒。她早劝说晏熹不可冒进,他回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匡正,这有些过于大胆了。

    况且,皇帝手下自有天下最好的暗探,他们是皇帝的眼睛,替他监视着宗亲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没有发现的事,他一个老头子,眠花宿柳打听了几日便从妓院得到这样一个消息,乍听之下都是无稽之谈,所以皇帝还是将信将疑的。

    为帝王者,必然存着些猜忌,这种心态对越亲近的人越明显,晏熹正是利用了刘显这一点。他所说的或许并不能令刘显全然相信,但心中怀疑的种子种下,只需一个既定的借口,便能在来日抽枝长叶、高可参天。而这个借口,必然是晏熹在背后推波助澜就能找到,很快,这位太子之师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那时,他手上染上鲜血,第一位对晏家落井下石之人便从这世上消失了。

    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目标,一个简单的胜利,但却是这条路上第一处关隘。它危机四伏,陷阱重重,但他的计划将由此开始。

    “我承认我的眼界不如你,”于碧淡淡说出她的看法,“但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每每这样剑走偏锋定然会害死我们。日后,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急躁冒进。”

    “是,遵命,”晏熹嬉皮笑脸,“夫人。”

    于碧拿这副模样的他毫无办法。两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已经能明白他那些隐藏在面容下的意味深长。每每他跟她摆出这副表情,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听她说,一意孤行还非要争得她的许可。

    “好吧。”她摇摇头,“你为复仇而来,我又为什么呢。你不在意,我也没必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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