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鸢也穿着单薄的睡衣,在暖气充足的书房里,将下午提前回家,没处理好的工作做完,结尾签字时,她走笔游龙,直接写出尉迟两个字。
完全是想都没想。
落完最后一笔,她才一下停住,盯着纸上的名字,桌边的台灯是柔和的橙色,倾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皮肤很好,只是没有上妆,就显得有些苍白。
半响,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我想知道尉迟在青城被抓的来龙去脉,你能查清楚吗?
那边是一个比较粗沉的男声:挺难的,警方守口如瓶,挖不出什么消息,我尽量帮您打听吧。
好。
简短的两三句后鸢也便挂了电话,将那张签错名的纸抽出来,想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但又看到那个名字,顿了一顿,还是将其对折,夹在一本书里。
隔天,尔东派来和尉氏谈解约四大港口项目的人到了晋城,会议定在尉氏,鸢也在带队过去之前,先在姜氏大厦的会客室见了一个人。
男人皮肤黝黑,剪着寸头,看起来很像那种收保护费的,穿着皮衣,揣着兜进姜氏时,前台小姐还以为是闹事的,差点要叫保安,还好男人报了名字,正是鸢也早上叮嘱过的,说这个人要是来了就告诉她。
老班。
被鸢也唤作老班的男人站起身,伸手和她握了一下:姜小姐。
老班是晋城的地头蛇,靠贩卖消息为生,人脉广泛,神通广大,有时候警方都会从他这里买线索,鸢也之所以认识他,得追忆到还在高桥商务部那会儿了,这里暂不做赘述。
总之后来她回了沅家,就把他收为己用,让他帮她留意晋城这边的动静。
昨晚她那通电话,也是打给他。
鸢也示意他坐下:怎么样?
老班说:我打听到的是,尉先生在打捞队里安插了自己人,行话就叫暗线,随时向他汇报打捞的进度,昨天暗线告诉他,捞到一个很重要的部件,明儿调查组看了就能确定事故责任在谁。
黑匣子?
对,是黑匣子,然后尉先生就让暗线把仓库给炸了,想毁尸灭迹,还跟暗线说只要做得干净,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也治不了他的罪。
这么狂妄的语气,确实很像出自最近的尉迟之口。
前台小姐送进来两杯温水,放下便出去,老班端起来喝了一口,再继续说:但是暗线在点火的时候被抓了,当场把尉先生供出来,特警出动,在码头抓到尉先生和他的司机。
那晚在青城警局,警察审过尉先生一次,只是尉先生表示没有律师在场,他什么都不会回答,他那样的身份,警察也不敢太为难他,昨天早上才从青城警局移交到晋城警局。
鸢也凝声问:他有交代什么吗?
他只承认自己未经允许离开晋城,伪造身份证和毁灭证据这两项都不认,还说自己不认识那个暗线,只是路过港口,除此之外都拒绝回答,应该是想和警方打拖延战,拖到第三天就能释放。
水泡在杯底聚了一圈,鸢也看着,只想那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狡猾,取保候审期间,未经允许离开本市,就是个没收保证金的处罚,而伪造身份证和毁灭证据,则是要入刑。
他是在规避对自己不利的状况。
只是暗线都指认他了,人赃俱获,不是他咬死不认就能脱罪,鸢也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擦:那个暗线是什么人?
我正要跟您说这个。老班道,他叫卢运,本地人,原来是尉氏基建的工人,据他自己交代,尉先生看他人机灵又胆子大,就收了他做暗线,平时会把他安插到底下的工厂,查访有没有猫腻之类。
我手里刚好有个兄弟认识他,前段时间他们在一起喝酒,卢运喝醉了天南地北胡言乱语,提到一嘴,说自己最近要发横财了,还说什么左右逢源。
发横财比较好理解,可能是尉迟让他潜伏进打捞队,事成之后会给他报酬,左右逢源是指什么?鸢也皱着眉,这个词的意思是,两边都能讨到好处,他除了尉迟这边,还有哪里能给他好处?
等等
刚才老班说,暗线被抓住当场就供出了尉迟,当场?
尉迟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哪怕是当年青城的邵谦,也是因为父母被抓才出卖尉迟,这人轻易就出卖尉迟,是早就被收买了吧?
鸢也心思转得很快,走到窗边,看大马路上车水马龙,眉心一直没有解开,所以尉迟是被暗线骗去青城的?被人算计了?
最擅长算计的人,栽在别人的算计里,该说他是马失前蹄,还是阴沟翻船?鸢也扯了下嘴角,想露出个讽刺的笑,然而却做不到,索性回头问:警方查到什么地步了?
现在应该在查卢运和尉先生是否存在雇佣关系。老班说。
鸢也直接说:我的人随你调动,有需要联系比伯话至此一顿,她改了口,不,联系宋义,让他配合你,在警方查到更多之前,把他的底子擦干净。
尉迟做事一向谨慎,既然敢对警察说不认识卢运,应该是自信之前和卢运的来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但他不知道卢运被收买,现在怕是已经凭空出现很多能证明他们有关系的证据。
要是让警察找到,他就洗不白了。
老班懂她的意思是想要让尉迟指使卢运炸仓库这个罪名不成立,但是他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
尉迟不是她的仇人吗?她设计游轮沉没,不就是想把尉迟送去坐牢吗?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为什么反过来要去帮他?
鸢也一滞,很快将脸别向窗外,从老班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耳边有一缕头发被风吹得飞舞,神色看不清楚,但声音听起来要比刚才硬一些。
我、我不喜欢超出预期的事情,也不喜欢别人借我的刀杀人,尉迟如果坐牢,一定是我送进去,而不是谁‘代劳’。
听起来铿锵,如果她看着老班说,会更有说服力。
老班耸耸肩:好吧。
老班把水喝完就离开了姜氏,琢磨着还是去打听一下警局的进度,看警方从哪个方向查,他们再从哪个方向毁灭证据,这样比较省功夫。
所以他就去了警局,蹲在警局对面街道里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给经常和他来往的小兄弟打电话,在等小兄弟出来的时间,他看到了尉迟的律师进去了。
律师每天要来好几次警局,随时跟尉迟汇报外面的变化:姜氏和尔东,约了十点钟在尉氏谈四大港口解约的事情。
尉迟只是被暂时拘留,自然没有穿囚服,也没有戴手铐,坐在铁质的椅子上,衬衫连褶皱都没有,更遑论狼狈,闻言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是吗。
律师又说:昨天我们离开时,就在警局遇到了沅总,她说她是来告诉您这件事的。
尉迟疏淡的神情,在听到鸢也来过时,有过一次涨潮,转眼又恢复如常:是吗。
他就是这幅模样,这两天来,无论对他说什么,他都是这两个字回答。
可要说他自暴自弃又不像,警方审问的时候,他答得都很条理分明,绕开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内容,分明是有求生欲的,可私下对自己的处境,则是一点都不上心,甚至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律师是尉家的人,都替他着急,忍不住换了称呼:少爷,老爷让我问您,有没有什么办法?现在的情况对您真的很不好,陆少和小杨总也很担心您啊。
尉迟身体后倾,靠在了冰冷坚硬的靠背上,仰起头看周遭一切,嘴角轻扬,终于说了一句不一样的话:让初北去洛杉矶照顾傅眠吧,刚怀孕多注意些。我这边不用他操心了。
其实这里也挺好,住两个月也没关系。
您您说什么?
就在律师震惊尉迟的发言时,尉氏集团大会议室里,已经召开了三方会议。
上次这么多人来这间会议室,是为了签订合约,那会儿尉迟和陈景衔都在,而现在,尔东那边是派来的是商务经理,尉氏这边是副总裁尉深。
尔东上次已经和尉氏闹得很不愉快,这次也懒得迂回,开门见山,要解约。
尉深其实巴不得解约,尉氏现在的情况越不好,尉迟的责任就越大,耗到尉氏和尉家都放弃他了,他就稳赢了,但这会议室里还有尉氏的董事,他不得不做做样子,说和。
案件还在调查阶段,现在就做出解除合作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呀?
你是谁?尔东的商务经理经常和尉氏这边的人对接,但没见过他。
尉深表情僵了一下,复而又斯文地微笑:我是尉氏的副总,也是阿迟的兄长,阿迟这几天无法处理公司事务,董事会授权我全权处理。
商务经理冷笑:那你应该也了解你们公司现在的状况吧?倒是给我们一个不解约的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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