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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乌云如墨, 雨还未止住,沿着河谷南北延伸的官道旁,鸟雀惊飞而起。

    葱郁的野草被马蹄践踏, 碾入泥泞里。来的这一支人马步骑足有千人, 穿着袁军的甲胄,佩刀执戟,所骑的战马都披挂马铠, 很明显是袁军精锐。

    为首的玄甲将军身边跟了位腰圆富态的文吏,并辔而行时捋着寥落的胡须侃侃而谈,“……所谓时者难得易失,坐守营中,破曹战功必将与我等失之交臂。”

    “颜良促狭,文丑粗疏, 韩猛轻傲, 淳于琼钻营。”许攸摇头叹息,“偌大河北,堪当重任者寥寥无几,惟将军可称得上智勇兼备,大将良材。”

    许子远好歹做了多年的名士, 被名士如此盛赞, 张郃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的同僚们确实大多有勇无谋, 然而他身处其中, 也并没有受到重用。

    “不敢当。”他转开话题,“今日所埋伏的正是荀元衡, 先生可曾耳闻荀忻之名?”

    “荀友若从弟,我岂不知?”许攸眼睛眯成一条缝,“数年前, 邺城宴上见过,不曾想昔日黄口小儿也成汝颍名士。”

    “说来此儿确有急智,将军不知,当年雒阳盛传:‘太学荀生,计步作文’,说的便是此子。”

    “彼叔父荀爽素有大儒之名,想必自幼耳濡目染,嗳,辩难谈玄罢,算不得什么本领。”

    张郃听得直蹙眉头,都说许子远是凶淫之人,凶淫他没看出来,仅仅是这份倨傲便足以让人敬而远之。

    “听闻荀元衡坐堂决狱,只言片语便辨清真伪,使盗贼伏地认罪,河南之谣歌其为‘天下规绳’,可见甚得民望。”张郃提起他近来听到的传言,“此计不知……”不知道会不会被荀忻识破?

    “嗳。”张郃话未说完即被许攸打断,他如智珠在握,笃定道,“将军勿忧,我等毁坏浮桥,荀忻只可渡河或绕道,此二处我皆设有伏兵。”

    “我等只需守株待兔,荀忻若渡河,我可半渡而击。荀忻若绕道,我军伏兵亦严阵以待。”

    “此儿不知兵,将军只待其入我彀中矣。”许子远哈哈一笑,捻须自得。

    荀元衡身负运粮重任,不可能半途后退,要么蹚水渡河,要么绕道走上他已布好伏兵的那条官道。

    不论其作何决断,他的计策都万无一失。

    ……

    河水奔流不歇,南岸数十骑冒着雨纵马而来,抵达岸边时勒马,雨水顺着斗笠和蓑衣之间的缝隙流淌,染湿玄袍。

    “主公,水流甚急,只怕难以重搭浮桥。”河水又急又深,要下水恐怕还没站稳就被冲走了,有去无回。

    雨还在下,水面上泛开无数波纹,很快随着流水消散。

    举目眺望,这里原本的浮桥只剩下残骸,一夜急风骤雨过后河水上涨,浑黄的水漫过岸边的青草,如果桥没断估计也要被淹没,暂无法通行。

    这桥断得真是多此一举,生怕他不知道对岸有伏兵?

    怀疑了会儿敌军的智商,荀忻沉下心思考起如何应对。

    运粮的队伍十道并进除了壮大声势外,也是为了分散风险。袁军忌惮他们兵众,不敢直接进攻,大概是打算将粮队中道截断,各个击破。

    看这情形,很不幸他中了这份大奖,奖品是前方等着他的袁军千万人礼包。

    眼下他手中虽有三千之众,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不过两百余人。

    是渡河,还是绕道?

    没让麾下的人等太久,荀忻踌躇片刻便调转马头,“绕道行军,斥候上前探路。”

    众人策马跟上自家主公,听着主公亲口勉励斥候,默默有些羡慕。

    “主公,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营中步骑不足,不如暂以……民夫为补充。”马蹄声中,他们听到队率张钧向主公如此建议道。

    “荒谬。”斜风冷雨里,主公拒绝得不留余地。

    谁都知道,让民夫应战,这无异于驱羊入狼群。

    张钧抬头看青年斗笠下略显苍白的侧脸,有心说慈不掌兵,如果被袁军所袭掠,民夫纵不应战也难幸全。但话在哽在喉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敌众我寡,主公,不如暂退。”

    退?

    官渡鏖战,正是急需粮草之时,怎么退?

    荀忻放缓行速,雨中走马回顾左右的亲随,乌鬓长睫,看不出喜怒,问众人,“能退否?”

    “宁死不退!”

    “愿为主公效死!”

    策马喝了声“驾”,荀忻所骑的白马散开四蹄,踏过及膝深的草木,一骑绝尘往前奔去。

    张钧暗叹一声,闭嘴跟上去,那边荀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昨日所得俘虏何在?带来见我。”

    ……

    “荀君要见尔等!”

    俘虏们抬起头,进帐的曹兵趾高气昂,沉甸甸盛着水的木桶被提到他们面前。当他们的视线还停留在桶里晃荡的水面时,又被劈头盖脸扔了一物。

    是一截麻布。

    一头雾水听着曹兵呵斥,限他们一刻钟沐浴擦洗,不要污了荀君的眼?

    俘虏面面相觑,“大兄,曹军道路断绝,难道不怕失期死罪?”

    令人费解,这群曹军像是不知道运粮失期的严重性,在这里耽搁了大半天,竟然一点不急。

    那位曹军统率也让人纳闷,突然有闲情逸致要见他们几名俘虏?

    他们的大兄俯身搓洗起布巾,从容盥洗。之前淋过一场雨,如今稍一擦拭,他面上污垢尽去,仿佛蒙尘宝剑焕然一新,即使胡须杂乱也让人眼前一亮。

    “我等来意,必为其所知矣。”

    这几人对“大兄”深信不疑,一听这话立刻慌张起来,这下身份暴露该怎么办?

    “此营无大兄一合之敌,不如杀出重围?”

    “不若直捣中军帅帐,擒那荀君为质!”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错眼却看到“大兄”洗干净手脸,拭了水,把散乱的发髻重新束好。

    这架势是要去见那荀君?

    “大兄莫非……有意留曹营?”问这话的人有些迟疑,这两天没从大兄口中听到一句欣赏……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被唤作“大兄”的俘虏摇摇头,“百闻不如一见,既然相邀我何必拒。”他全然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

    河谷官道上。

    埋伏在道旁草丛中的弩手不约而同打起了哈欠,等了这么久不见曹军的影子,饶是雨地湿冷仍抵不过倦意,哈欠连天。

    领兵多年,张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尴尬的处境。

    曹军必然是猜到了他们的埋伏,所以迟迟不启程。

    “就近扎营。”下完撤埋伏的军令,张郃按捺住负面情绪,找到许攸来问策。

    您不是稳操胜券?曹军不按套路出牌,龟缩不动,抵死不上钩,您给拿个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将军稍安勿躁,官渡正乏粮草,荀忻必不敢失期。此为北上必经之路,容不得他不走。”许攸仍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将军若实在心急,不妨遣斥候探一探曹军动静。”

    他说的不无道理,张郃随即遣人前去探察,这一探果然发现了玄机。

    “曹军入林伐木?”张郃皱起眉头,伐木是为了搭桥还是造船?

    “伐木……”许攸沉吟着来回踱步,突然一拍手掌,喜上眉梢,“得之矣!”

    “汛期河水湍急,不可直渡,小儿故弄玄虚必是为掩人耳目,两日之内,曹军必有动向。”

    如果他所料不错,荀忻要么渡河要么绕道,左右在这一两日,只要他们严防死守,绝对能将这千乘粮车留在此处。

    失期乃重罪,该忧心如焚的人并非他们。

    曹营中。

    “进。”

    守在帐门外的亲兵将那名气度不凡的俘虏仔仔细细搜过身,听到主公的命令,这才放行。

    “足下请坐。”荀忻看清这名俘虏的长相不由有些诧异,此人洗干净脸竟是一副剑眉星目,正义凛然的君子貌。

    衣衫褴褛仍难掩从容气度。难怪此前蓬头垢面,这样的相貌若不加掩饰确实惹眼。

    俘虏扫一眼帐内,一撩衣摆坦然入座,“早闻荀君之名,冒昧来见。”

    “荀君明察秋毫,仆不知何处有破绽,不知可否赐教?”他坐席上拱手作揖,询问的语气颇诚恳。

    怎么知道此人有问题?

    这位身高腿长,修八尺有余,样貌体魄站在他军中如鹤立鸡群,是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至于他的来意,荀忻大概能猜到。一位身手很好的猛将兄放弃抵抗,主动成为你的俘虏,力能搏虎却束手就擒,还能是为什么?

    不是图谋不轨,就是有心投靠。

    至于破绽他不能直说自己以貌取人,眨了眨眼,“岂有俘虏入敌营不惧,反而面露警惕?”

    俘虏眉头舒展,“原来如此。”

    荀忻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举掌示意道,“弓手常推箭扣弦,虎口有茧,拇指比常人较粗。”

    俘虏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果然虎口处结有厚茧,拇指常佩戴护具仅仅轻微变形。他自幼习弓马骑射,手上除了磨出的厚茧,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箭伤痕,显然区别于普通的农人。

    再看荀元衡的手,修长白皙,但虎口处有薄茧,想必他也是推己及人。

    略过这个话题,俘虏问出此刻更令他困惑的事,“道路断绝,荀君不畏失期?”

    假如要伐木造桥,前头还有袁军等着,治标不治本。您到底打算如何应对?

    当然他没指望荀元衡直言相告,毕竟是军机要事,不可能告诉他这一介俘虏。

    果然上首的文吏避而不答,正襟危坐敛容反问,“足下本为袁公效力,投我军中意欲何为?”

    俘虏眸光清正,“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悬之厄[1]。在下平生之愿——从天下仁政所在。”

    这句话他当年曾说过一次,那时候的主公反应如何他已经忘了,是爽朗一笑还是拍案喝彩,然而绝不像眼前的文吏这般失态。

    荀忻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愕然望过去,竟颇为动容。

    此人一番话翻译过来,中二程度和想要拯救苍生没什么两样。礼崩乐坏,除了涉世未深的少年,谁还张口闭口“仁政”?

    但这听在野心家耳中幼稚可笑的话,对荀忻来说却轰然如撞钟,说不清是不是共鸣。

    “足下愿弃暗投明,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实为我主之幸。”他回过神起身长揖,对面前这位无名的俘虏给足了礼遇。

    “?”俘虏也没有预料到这种发展,他本意只是想说袁绍不是仁主,想要从天下仁政而未得而已。

    “荀君过誉。”他忙离席扶起荀忻,“云尚未……”他其实还没做好投曹的决定。

    然而荀元衡一听他的自称动作一顿,眨了眨眼,“还未曾与足下通名?”

    俘虏一愣,想起来他的确忘了这事,于是带着些许赧然道,“世居常山真定,赵云。”

    这才是地陷山崩,惊雷乍起。

    !他荀元衡也有今天?

    “子龙?!”荀忻一时激动,上手扯住了赵云的衣袖。

    “?”赵云见眼前文吏满脸写着“君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疑惑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早年虽跟随公孙瓒,也曾奉命随从刘豫州,但始终是籍籍无名之辈,荀元衡从哪里得知他的表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荀元衡咳了一声,语速很快,“忻久闻子龙大名。刘豫州每每盛赞,不想今日在此相遇。”

    “今日得遇子龙,便如拨云见日,凛冬霜融,眼前迷雾顿散,忧患迎刃而解。”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拉着赵云往帐外走,“子龙看我帐下之人可当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

    非洲人的卡池里突然抽出了张ssr

    荀忻:!我也有今天!

    朝鲜半岛上刘玄德打了个喷嚏

    路过的简雍:主公,天寒当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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