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裱师父疯魔了一般, 当即便收拾行当,准备归家作画,一面收拾一面对柳掌柜道:“掌柜的, 我家去作画,若有人来巡视,你帮我遮掩一二,拜托了。”
柳掌柜也十分激动, 闻言忙点头:“你只管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们这书肆,平日也没几个客人, 便是有人要装裱,让他将画作留下便是。”说完连连催促装裱师父赶紧回去作画。
装裱师父得了保证, 马上回去埋头作画。
他想到即将大富大贵,激动万分, 脸色也变得潮红。
装裱师父原以为, 先前那大和尚画一百两买下的画儿, 自己一天可以作几幅,然而一天过去了,他一副都未曾画完, 而且每一张废弃的稿,看起来均一塌糊涂。
装裱师父十分不解,他抓耳挠腮, 将自己画废了的画一张接一张细看,怎么看都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那般简单的画作, 画出来竟那么难。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装裱师父一边想, 一边回忆那幅《卖花小童》图。
回忆了许久, 又观察自己的习作,觉得已经找到问题了,他便随便扒了几口饭,关起门来继续作画。
不知不觉雄鸡唱晓,天色大亮。
装裱师父熬了一夜,熬得双眼满是血丝,他看着扔了满地的废稿,发现一夜过去,自己竟一幅画也未曾画成,不由得抓着头发撕扯:“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明明那般简单……”
装裱师父的妻子领着一个小丫鬟过来叫他去用朝食,见了他这样子,吃了一惊:“老爷,你怎么啦?发生了何事?”
装裱师父摇摇头:“无事。”他一定可以画的,一定可以的。
吃完朝食,装裱师父不信邪,又回去关起门来作画。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装裱师父所在的书房到处是扔掉的废稿,他双眼血红,状若疯子,不住地扯自己本来便不多的头发:“啊啊啊,我不可能失败的,不可能失败的!”
他不顾忧心忡忡的妻子,吃完朝食,又回去关门作画。
即将用午膳时,柳掌柜来了,他跟装裱师父的妻子见了礼,便兴冲冲地问道:“弟妹,牛兄弟何在?”
牛太太忙道:“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作画,疯了一般,柳掌柜,拜托你帮我劝劝他罢。”
“放心。”柳掌柜听毕,心中大喜,以为牛师父此间作画大成,故一直沉浸其中。
柳掌柜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一般,跑向牛师父作画之处,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叫道:“牛兄弟,我来看你了。你这两日作画几何?那个大和尚又来说,问还有没有那种画,价格不是问题。”
说到最后,他来到牛家书房外,一下子用力推开门。
当看清门内的情况时,柳掌柜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更是透心凉。
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书房中,到处都是揉作一团的废稿,而牛师父,则红着眼睛、披头散发站在废稿之中,直愣愣地看着他。
半晌,牛师父反应过来了,快步冲到柳掌柜跟前,一把揪住柳掌柜的衣领,激动地问道:“掌柜的,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大和尚愿意出多少银子买画?”
柳掌柜没答话,他推开牛师父的手,弯腰捡起两张揉作一团的画,打开细看,见两幅画均是不成样子,不说与那幅《卖花小童》比,便是人形也没有,便摇了摇头,看向又要来揪自己衣领的牛师父:
“老牛啊,你也莫说我不肯帮你,你这画作,怕是十年八年之后,都没法子卖出去。”
牛师父状若疯狂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掌柜的,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定能画出来的。又不是大师画的极难的写意画,只是照着画的普通画,我不可能画不好的。”
柳掌柜拍了拍牛师父的肩膀:“老牛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手,随便画一幅过去从未见过的画,便要价一百两?”
牛师父呆呆地看着柳掌柜,问道:“为什么?”
柳掌柜道:“因为难,因为这或许是一种新画法,是滥觞之作。”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原本与你一般,看过那幅画之后,以为简单得很,很容易临摹,可看到你接连两日,皆画得一塌糊涂,我便明白了。”
牛师父还是摇头:“可是看起来那般简单……”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会与发财失之交臂。
柳掌柜道:“若是简单,那大和尚自己临摹,或是找人临摹不就行了么,何必再来买?还说价钱不是问题?”说完看着疯子一般的牛师父,又道,“老弟啊,现实点,莫要当真疯魔了。”
他还要回去答复大和尚,故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大和尚一见他回来,马上站了起来,急问:“如何?施主可有画?”一边说一边打量柳掌柜,见柳掌柜两手空无一物,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
柳掌柜见他那急切失望之意,竟无半点方外之人的淡然,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里则将《卖花小童》这幅画的价值又高估了不少。
他将大和尚请进来,这才歉意地道:“抱歉,大师,本店已没有画。”
大和尚大急,连忙问:“施主方便告知何时有画么?”
柳掌柜道:“我回头与送画者打听一二,若有,会告知大师,敢问大师——”
大和尚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乃相国寺的僧人,法号达通,施主若有画,只管往相国寺去,报出贫僧法号则可。”
柳掌柜得知他竟是相国寺的“达”字辈僧人,心中大吃一惊,忙道:“达通大师且放心,若有了画,定会使人去通知达通大师。”说完,迟疑片刻,又问道,
“敢问大师,缘何对此种新画法如此推崇?可是这种画有什么普通人看不懂的神秘之处?”
达通大师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说道:“施主说笑了,贫僧喜爱这画,只因它是采用了新画法,并无特异之处。”
柳掌柜又道:“听闻一善大师公参造化,于佛一道几乎圆满,只因放不下‘人像画’这一痴,才不得圆满,可是真的?”
达通大师面容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淡然,说道:“阿弥陀佛,掌门师父之事,小僧不敢置喙。”又叮嘱柳掌柜若有新画,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这才离去。
柳掌柜目送达通大师离开,想到卖出那样一幅画,便超过一百两,心中不免火热,忙给先前拿画过来的老赵传讯,将画作如何受大和尚欢迎添油加醋说一通,让老赵尽快收更多的画作上来。
老赵得了信,连忙回去告知萧二太太。
萧二太太得知萧遥的画不仅次日便卖了出去,而且一卖便是一百两的高价,大吃一惊,当即就要去找萧遥,但想到萧遥此间或许在城外庄子玩得开心,她派人过去,难免打扰了萧遥的雅兴,便按捺住了,决定等萧遥回来再说。
萧遥在城外的庄子中的确玩耍得很快乐,她不仅在庄子内到处走,还跟着萧三公子几个到庄子外的农家小村子里玩耍,之后又去爬山,玩得不亦说乎。
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涨了见识,得了玩兴,对萧遥而言,除了这些,更多的是,对乡村农民艰辛生活的了解,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始终顽强生活的农民的进一步认识。
建安侯府的租子比其他地方的低,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佃户交不上租子,可见对他们而言,生活有多苦。
而手上尚有农田的农民呢,日子也并不算很好过,一旦歉收,他们活不下去,便卖粮卖田,直至最后失去所有土地,沦为佃农,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萧遥见过的农民佃户,基本上都比年龄显得苍老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背负着生活的重量,他们望着农田出神时,如同雕像一般,仿佛要在时光中永恒。
和这些佃户农民相比,他们家的小童,却又带着懵懂的天真,脸上是纯然的快乐,似乎并不知道父母的艰难。
这样的对比,让萧遥画兴大作。
故她回去用膳之后,便马上关上门作画,将白日自己所见且印象深刻的画下来。
萧三公子知道姐姐妹妹们平日里极少出门的机会,尤其是萧遥,因此又安排大家参加庙会。
庙会十分热闹,来往的,不再全是面容愁苦却又始终坚韧不拔的农民与佃户,还有家境富裕的地主与员外,更有家境富贵的少爷小姐以及走南闯北的行商。
萧遥于庙会的热闹之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万丈红尘的芸芸众生,觉得有意思极了。
枫叶飘零,可在庙会的炮仗红纸中,半点不见萧瑟之意,有的是无尽的热闹与烦嚣。
萧二姑娘笑着拉姐妹们去求签,又去许愿树上挂愿望,明亮美丽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期盼,笑道:“只愿岁月静好,合家安康和美。”
周二公子摇着纸扇出现,含笑说道:“二姑娘如此诚心,定能心想事成的。”
萧二公子、萧三公子见了他,俱是对他怒目而视,又戒备地站在萧二姑娘身前,不许他靠近。
周二公子一派风流地摇着手中的折扇,笑道:“今日不过偶遇,两位何必对在下如临大敌?”说完看向高大的许愿树,这一看,愣了一会儿,旋即大惊:“怎么是她?”
他看到的,是将许愿荷包挂到树上之后认真祈祷的萧遥。
纵使此处人挤人,熙熙攘攘,他仍然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身处其中美得惊人的萧遥——风吹起她的幕帘,那张美丽的脸蛋只是一闪而过,可他却已然看清楚。
萧三公子大怒,快步上前挡在萧遥跟前,冷冷地道:“周二公子乱叫什么?我妹妹可不认得你。”
周二公子见不到萧遥的脸,又被萧三公子这么一说,冷静下来,蓦地想起萧二姑娘跟她说的,她那个被拐子拐走的三妹妹与春风楼的名妓遥姑娘很似,当下笑道:“看错人了,请萧三公子原谅则个。”
想起方才惊鸿一瞥所见那张芙蓉脸,他下意识问自己:“当真看错人了么?”
那般相似,那般叫人惊艳的脸蛋,当真不是同一个人么?
萧三公子冷哼了哼,招呼女眷们回去。
萧遥也看见周二公子了,有萧三公子出头,她一言不发,跟着萧三公子行事。
回到庄子上,她将遇见周二公子一事抛到了脑后,又沉浸在作画中。
周二公子却是越想越好奇,便借口去城外打猎,天黑才下来,顺理成章地去萧家的庄子投宿。
天色已晚,城门已然关闭,便是萧二公子与萧三公子极其不喜周二公子,也没法子拒绝他来此投宿,便留了他一夜。
为了避免周二公子夜探庄子惊了女眷——周二公子声名狼藉,过去的确做出过这等失礼之事,不由人不妨——萧二公子干脆跟周二公子秉烛夜谈,最后借口说两人投契,与周二公子抵足而眠。
周二公子第一晚夜探萧遥香闺的计划失败,便决定留待第二晚,不想次日,萧二公子与萧三公子便说,他们出来数日,该回城了。
周二公子没了借口,也只得跟着回城,但他心里始终觉得,建安侯府越是防范,便越是有问题,不免对此事上了心。
萧遥也知道周二公子应该是在怀疑什么,但这种事,敌不动我不动,应该一切如常才是,若慌张遮掩,难免会露出形迹,叫周二公子肯定了他的怀疑。
故她回城时,一应行为与往日一般无二。
回到府上,萧遥先去见萧老太太、侯夫人和萧二太太等长辈,俱都见过了,这才回自己的院子进行梳洗。
她刚由丫鬟换上衣裳,萧二太太便来了。
萧遥笑着迎上去:“娘怎么来了?我正要去娘的院子里呢。”
萧二太太握住萧遥的手坐下,笑道:“我儿去了这数日,娘心里想得紧,这便过来了。”
萧遥接过千秀递过来的茶,转手递给萧二太太,笑道:“早知娘这般想女儿,女儿该带着娘一同到庄子上去的。”
萧二太太接过茶,笑道:“一日两日便罢,数日便不得闲了。”随后借口要跟萧遥说体己话,让侍候的丫鬟们尽数出去,这才略带激动之色对萧遥说道,
“阿遥,你那画拿过去第二日,便叫一个大和尚买了!你开价一百两,他竟不还价便买了。之后又来问还有没有,若有只管找他,不拘多少银子。”
萧遥高兴道:“竟如此受欢迎么?”又道,“我手上还有三幅,只是不能全卖了,只能卖一幅。”
她这次出门画了三幅画,其中一幅画的是庄子附近一个农户,另一幅,画的是背着孩儿在农田捡拾稻穗的农妇,最后一幅画的是庙会看见的一个行商。
前两幅拿出去卖,容易叫人认出画中人,进而推测到她身上,她今年内都不敢拿出去卖的。
只有第三幅,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不容易被认出来,便是认出来,也不一定能猜到她身上来。
萧二太太听了,笑道:“既如此,便卖一幅罢。”萧遥能卖画,便表示有才华,如此一来,她这个做娘的,脸上也有光。
萧遥听了,忙亲自去将自己画的行商拿出来。
萧二太太见画上竟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吓了一跳,脸上笑容很快消失,她看向萧遥,说道:“阿遥,你有如此才华娘很高兴,只是,你乃女儿家,画个男人,着实不成体统。叫人知道了,只怕于你闺誉有损。我看,不如别卖这画了?”
萧遥道:“娘,世人又不知道这画是我画的,怕什么?再有,据我所知,女子能出诗集,能拜大儒为师,何故不能作画?书画不分家,画与诗书一般,皆属艺术,焉有男女之分?”
她为了侯府,愿意谨小慎微,甚至压抑自己的性格,可是好不容易可以作画去卖,却因世情约束不能拿去卖,她着实难以接受。
萧二太太叹了口气,道:“阿遥,娘是担心你啊。你好不容易回来,好不容易抹去从前那段经历,有个清白的身世,娘怕因着作画一事,你的闺誉有损。”
萧遥沉默下来,半晌才认真说道:“娘,我明白了。也是我着相了,其实,我若爱作画,私下画便是,不一定要拿到市面上去卖的,不是么?”
萧二太太见萧遥如此懂事,顿时心疼了,也心软了,便道:“也并非如此,阿遥要卖画是好事。你看不如这样,只卖小童、少女与老妇的画作,少年与成年以上的男子画,便不许卖出去?”
萧遥听了这话,侧着脑袋想了一下,道:“娘,若我画了少年或是成年男子的画像留在手中,叫人看见,会不会被人说我与画中人有私情?”
萧二太太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变,连忙点头:“会!”
萧遥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作画了罢。”为了侯府,她只能忍一忍了。
萧二太太听了这话,想到萧遥素日里也没别的爱好,唯有作画而已,若连画都不画,她在府中不知多无聊,当下便道:“这个,不让你画画着实不好。这样,娘先回去想想,跟你爹商量一二——阿遥,你不怕你爹知道的罢?”
萧遥道:“娘只能告诉爹一个,再不许与其他人说了。”
萧二太太点点头,回去了,当晚就将此事告诉萧二老爷,问萧二老爷的意见。
萧二老爷得知萧遥会作画,而且卖的价格还不错,大为高兴,笑道:“阿遥说得没错,作画乃艺术,何分男女?再者,她若顾忌这个顾忌哪个,反容易叫人怀疑。不如随她的意,让她作画,博个才女的名头。”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道,“在我们心中,阿遥自是千好万好。然她叫拐子拐走过,说亲时,难免吃亏。她也快十七了,我跟差不多的人家谈起来,有意的不多。若她有个才女的名头,这嫁人一事,便无需为难了。”
萧二太太听毕,沉默片刻,道:“我如何不知?我与大嫂也跟差不多的人家透露过口风,只是人家都不搭腔。眼看着,过两个月,大姑娘便出阁了,过了年,二姑娘也该出阁了,只我们家阿遥,如今亲事还未有着落,我着实担心啊。”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只是阿遥叫我瞒着人,不许告诉旁人她会作画,这才女,她怕是不愿要的。”
萧二老爷听了,又赞道:“我们这女儿,真真是个好孩子,不慕名利。”
“我们的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萧二太太笑道,笑完又不免叹息一声,“只盼也有好人家知道她是个好的,别让她生生蹉跎了岁月。”
萧二老爷听了这话,收起脸上的笑容,说道:“阿遥出嫁之后,夫家想是不许她作画了。她在家的日子,我们便莫要再拘着她了罢,无论如何,让她在家中能快乐一些。”
萧二太太点头,第二日便将自己与萧二老爷商量的结果告诉萧遥。
萧遥却深觉歉意,道:“我思来想去,这卖画的确会伤及我的闺誉,进而影响侯府,所以这作画卖画一事,便作罢罢。”
“不必如此。”萧二太太道,旋即又将自己与萧二老爷说的话告诉萧遥,让萧遥知道,比起约束她,他们更希望她出阁前能够无忧无虑。
萧遥深受感动,不忍拂了两人的好意,但也决定,平日作画,要注意一些,尽量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萧二太太见萧遥懂事,便提议她将她新作那幅行商图拿来,让她拿到店中去售卖。
萧遥将画拿出来给萧二太太,道:“娘,这次的画,要涨价了,卖200两。”
萧二太太吃惊:“比第一幅画贵了一倍?”
萧遥笑道:“第一,买画的人说了,不拘价钱,我们抬价理所当然。第二,娘说得对,我毕竟是女儿家,这画不能卖太多,适当抬高价格,可以减少客量。第三,若这画流行起来,我也没法子作那么多画,故在银子上限制一二,是最好的。”
萧二太太见萧遥数一二三时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怜爱,笑道:“都依你。”当天,便命人将画拿去柳枝书肆装裱以及售卖。
牛师父看到第二幅画,马上对柳掌柜说道:“掌柜的,上次我作画失败,皆因不曾看着画作临摹,这次,请掌柜允许我照着临摹,若画能卖出去,我分掌柜的两成。”
柳掌柜想着这画迟一两日卖出去也不算什么,当即点头:“也好。不过你先装裱,装裱好了才能临摹。再有,这画,你只能临摹一日,若一日之内临摹不成,便不许再临摹了。”
牛师父连连答应,将画装裱好之后,信心满满地带回家去关门作画。
他想着,自己照着画临摹,怎么也不会失败的,因此很是亢奋。
然而一日过去,他临摹出来的画,仍旧是不成样子。
牛师父不肯死心,当夜又临摹了一夜,可仍然毫无进展。
次日一早,他盯着画直看,起了不去柳枝书肆的心,却不想柳掌柜上门,亲自将画带回去,又拍着他的肩膀劝他认命。
牛师父心中凄然,一边同柳掌柜一道回柳枝书肆,一边说道:“我琢磨了一晚,发现我没有画上所用的颜料,想必失败,也正在于此。”
柳掌柜叹气:“老牛,你知道这画卖多少银子么?两百两!画主显然知道他这画的价值!由此可知,这画并非轻易可临摹出来的。你以后啊,莫要以为看着简单便觉得自己能画了。但凡书画,从古至今,哪个不需要数年数十年功夫的?”
老牛临摹了一日一夜也没成功,本已有些明白,此时再听柳掌柜这话,终于还是从虚妄的幻想中抽身。
萧二太太以为,萧遥这次的画涨价一倍,不会那么快卖出去,不想到了第二日傍晚,老赵媳妇便又来催画,并禀告说那幅画已然卖出去了!
萧二太太虽非宗妇,亦不管家,然她出身伯府,嫁妆不菲,每月过手的银两不少,可饶是如此,她见了萧遥卖画所得的价格,还是十分吃惊。
她此时终于意识到,萧遥的画或许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老赵媳妇见萧二太太沉吟不定,便问:“太太,可还有画作么?”
萧二太太回神,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你且回去罢。”
却不想,自此之后,老赵媳妇隔天便来催要画:“不止大和尚要买画,便是京中好些人家也来问,连带着,书肆的生意红火了起来。柳掌柜说,若有画,最好送来,他也拼一拼,将书肆做大。”
萧二太太却是听得心惊,生怕下一刻便查到萧遥身上,斩钉截铁地对老赵媳妇道:“当真没有。那是我娘家兄弟认识的一位老书生寄卖的,人家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多作画。”
回头将此事告诉萧遥,又诉说了自己的担心。
萧遥笑道:“娘,这没什么,下次我若再有画,再抬高价格便是了。”
“也是。”萧二太太虽然仍然担心,但想着不能叫萧遥失了这作画的乐趣,便没有再说。
当晚,萧遥在萧二太太房中陪萧二太太说话时,丫鬟来报,说侯夫人来了。
萧二太太与侯夫人性子都不错,故妯娌相处得也不错,听见忙起身去迎。
萧遥作为晚辈,自然也跟着去迎侯夫人。
母女两个将侯夫人迎进来,又让茶,这才坐下一起说话。
侯夫人问过萧二太太与萧遥两人日常,得知两人都好,也没缺什么,便说明来意:
“是这样,侯爷今儿回来,说最近京城流行起一种新奇的人像,人物逼真而有神韵,意境也很是不凡,得了很多达官贵人的喜爱。便是今上,以及相国寺的一善大师亦十分喜欢。侯爷的同僚打听得,这画作最先是从柳枝书肆流出的。”
侯夫人声音温和,说到这里,又温和了几分,“我记得,柳枝书肆是弟妹的产业。不知弟妹可知道,这背后作画之人是谁,是否能联系得上或是代为购买一幅画呢?”
萧二太太没料到萧遥的画竟流传如此之广,骤然听到,又听侯夫人求画,不免有些惶急,涩声道:“这是外人寄卖的,我委实联系不上。”
侯夫人听了,有些失望,但仍道:“若弟妹能联系上,麻烦帮着留意一二。”
萧二太太点了点头:“这是自然。”送走侯夫人后,她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心腹传讯给老赵媳妇以及柳掌柜,让他们死瞒着不许说任何与新画相关的事,若有人问起该如何应对云云。
吩咐了心腹,这才看向萧遥,又是自豪又是忧虑:“我们阿遥,当真出名了。”
萧遥搂住二太太的手臂,笑着说道:“我们谁也不告诉。”顿了顿又问,“要给侯夫人画么?”
萧二太太略一沉吟,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好人,管家公正,从来不会短了我们什么。遇上我们这一房有困难,也愿意搭把手,你手上若有画,倒可以卖给她一幅。”
她说卖,倒不是计较钱,而是让卖画跟萧遥没有关系。
萧遥便点点头:“既如此,我下次有画,娘便卖给大伯母罢。”又想着若往外找人装裱,不免容易被查到侯府身上,便决定回头学装裱,到时自己装裱好了再叫人拿出去卖。
萧二太太道:“这次的画,便莫要涨价了,以一百两卖给你大伯母罢。”
萧遥听了,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既如此,不如娘对大伯母说,你买下送她的?”她的画如今如此抢手,她正打算继续涨价,涨到一千两或是两千两一幅呢。
“也好。”萧二太太点头。
萧遥并没有马上作画,毕竟没有灵感,着实画不出好画。
过几日,她跟随萧二太太去外祖家,在路上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卖炭翁,有了灵感,回来才开始画。
画好画之后,萧遥又开始学装裱,直研究了数日,这才终于学会装裱。
将那幅卖炭翁装裱好,萧遥拿去给萧二太太。
萧二太太正要拿去给侯夫人,侯夫人便领着丫鬟来送冬衣了。
萧二太太招呼侯夫人坐下,让丫鬟跟侯夫人的丫鬟交割,交割清楚了,屏退丫鬟,对侯夫人道:“大嫂,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逍遥客的画么?我昨儿得了一幅,正要送去给你呢。”
侯夫人听了,顿时大喜:“当真得了?”又道,“你且等着,我这便回去拿银子。”
萧二太太摆了摆手:“大嫂何必与我客气?我们在府上,多得大嫂看顾,提银子便伤感情了。这画,便算我送大嫂的。”
侯夫人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逍遥客的画作,外头已经炒到一万两银子一幅了,便是这个价格,也是有价无市的,我如何能让你破费?再者,这是侯爷买了送人的,乃私人所用,合该我与侯爷拿银子的。”
说到这里看向萧二太太,见萧二太太愣愣的,不由得唤了一声:“弟妹?”
萧二太太回神,惊叫道:“这画,外头竟卖一万两一幅了么?”
侯夫人点头,很是感慨地说道:
“那画用了新技法,画得又前所未有的好,很多书画大家都赞不绝口,又只出现过两幅,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的。说起来,便是一万两一幅,也无人肯卖的。我听侯爷说,镇国公私下里给两万两让一善大师让他一幅画,一善大师也不肯。”
萧二太太听完侯夫人这话,目光下意识看向萧遥。
她突然发现,自家女儿很能挣钱,兴许这个家最会挣钱的,便是她了。
一幅画,一万两啊!
萧遥眨眨眼,没有说话。
她也没想到这画居然能卖这么贵。
幸亏她还没有将第三幅画拿出去卖,若拿去卖一千两,那可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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