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哥来了啊，坐吧……”
茗山的妻子同样是愁容惨淡，但还不忘给“客人”沏茶倒水。
“嫂子，不麻烦了！”
“阿山陪陪你们，我不太舒服，先回屋了。”
江禾注意到茗山妻子面色暗沉，双目无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作为母亲，孩子在自己的照管下丢了性命，此种伤痛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平。
客厅里的气氛异常沉重。
“兄弟……”
江禾刚要开腔，被茗山抬手打断。
“都过去了，我了解你的性格，总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真的不怨你……”
江禾只好闭嘴。
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茗山俯下shen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了一本水晶相册，慢慢推到江禾面前：“你还没见过孩子长啥样吧？”
江禾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相册，这是孩子的三岁写真留影，封皮上一家人的笑容是那么灿烂，然而这样的温馨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相册，一页一页翻看着，又总是忍不住翻回到上一页。
他想让这些美好记忆在眼前多停留一会儿……
“小侄子叫什么名字？”
江禾连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
“李茗轩。”茗山叹了一口气，“咱们的名字都是老院长起的，也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不如让孩子跟妈妈姓了。”
江禾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本相册就这样反反复复翻看了近半个小时。
陈媛也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着宝宝的留影，眼眶渐渐湿润。
茗山十分绅士地递上纸巾：“你有小孩了吗？”
“谢谢。”陈媛怔了一下，接过纸巾摇了摇头，“我还没结婚。”
“嗯……”茗山沉吟一声，“你会成为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
夜幕降临，江禾认为是时候离开了。
茗山的坚强令他始料未及。
“我回去了，你跟嫂子好好的，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们。”
“放心吧。”茗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送你到楼下。”
“不用了。”
“我还有话要跟你说。”茗山凑到江禾耳边小声说道。
来到单元门口，江禾支开陈媛，让她先去开车。
“啥事儿搞得这么神秘？”
“最近有没有人找你麻烦？”茗山的表情颇为凝重。
江禾愣了一下：“没有……暂时没有……”
“你要多加小心，我感觉这事儿还没完。”
“为什么？”江禾大为不解，“我们都已经放弃了啊！”
茗山摆摆手，示意江禾小点声：“我怀疑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轩轩还不到三岁，我老婆不可能让他靠湖那么近……”
“当时她领着轩轩在距离湖岸好几米的小路上走着，有个人上来跟她搭讪问路，一错神的功夫，就发现孩子已经掉进湖里了。”
江禾不禁皱起眉头。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真的吗？你能肯定？”
茗山摇摇头：“没有任何证据，但我相信我的老婆，我相信她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责任。”
江禾深吸一口气，感到不寒而栗。
“还有，胡海在另外一个城市上班，咱们因为追车进了局子，他的单位领导几乎同一时间得知此事，消息怎么可能传得如此之快？”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打了小报告？”
“我跟胡海上个礼拜通过电话，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江禾眉头越皱越紧。
“大川的事情也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他只是一名中间代理，自己不囤货，卖了好几年都没出过岔子，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翻车了？我怀疑根本不是大川卖的产品有问题，而是有人直接去庄稼地里做了手脚。”
“那些农户从来没有想过找真正的厂家索赔，而是一直追着大川，穷追不舍！我甚至怀疑他们这种行为其实是有人在背后煽动。”
“大川一直是实心眼子……”江禾的表情越发凝重，“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蹊跷。”
“出这些事时，我们正好锁定了肇事凶手，一定是其背后的势力在捣鬼，给我们几人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好让我们难以抽身，也就无心再追查下去了。”
“可是轩轩……”
茗山直接抬手打断江禾的话：“轩轩的事是意外又引发的意外，可能不在对方的预想范围之内。”
“何以见得？”
“从他们做的这些手脚来看，肯定是不想再闹出人命，但小孩子的体质……”
“唉！”江禾捶胸顿足，已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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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下，万家灯火，但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谁也不会去在意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此时此刻正处于何种境地，怀着怎样的心情。
两个站在楼院中对话的男人，聊的不是什么香车跟美女，也不是游戏和体育，没有互吹牛逼，更没有闲情雅兴……
他们的话题，沉重而艰险。
茗山抬头望向星辰稀疏的夜空，眼含泪花，无语凝噎。
这才是江禾希望看到的样子，茗山先前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强，只会令他更不好受。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老院长给咱们四个讲故事，他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逝去的亲人化成的。”
“记得……”江禾点点头。
“每当我感到孤单时，总会熬到深夜，只为抬头看看他们，看看我那从来没见过面的父母。”
江禾当然了解茗山的这一习惯，也曾不止一次地感叹于这种与生俱来的乐观。
他们完全不了解自己成为孤儿的原因，但茗山始终坚信自己不是弃婴，父母只是化作了天上的星辰。
“轩轩也变成了其中一颗。”茗山伸手指向天空，“可是我还没找到他呢……”
江禾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口干舌燥，鼻子发酸。
“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哪怕代价是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要能让我换回轩轩的命啊！”
茗山央求上天的话语，令江禾心头一紧。
因为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想起了神秘的钟灵……
那个怀有一身本领，来无影去无踪的女子。
她不正像上天派来的使者吗？
她也曾给过江禾一个机会，一个换回穆晴性命的机会。
但她开出的条件……
想到这里，江禾不禁感慨，原来并不是自己愚蠢荒唐，一向理性的茗山在这个时候竟然也会抱有同样荒唐的想法。
“假如真的给你这样一个机会，能让轩轩复活……”
茗山回过头，一脸认真地盯着江禾。
“但必须是一命换一命……你会为了让轩轩活过来而去伤害其他人的性命吗？”
茗山讪笑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咋还当真了呢？”
“回答我。”
“我做不到。”
江禾继续追问：“那如果是用自己的命呢，你会换吗？”
茗山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不会，那样做的后果才最可怕，轩轩没有爸爸，我的老婆没有丈夫，娘俩的日子只会更加凄苦。”
江禾长舒一口气，茗山思考问题永远是那么理智。
反观自己在面对相同的抉择时……
“生死虚实，妄念交织……有些时候悲伤真的会冲昏我们的头脑。”茗山拍了拍江禾的肩膀，“其实自从你计划为小晴复仇时，有句劝告就一直憋在我的心里，但我忍着没有说出口。”
江禾哽咽了，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倒退回去。
不管是茗山还是另外两位兄弟，只要能帮他化解冲动，也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
江禾明白，那时大家都把劝解的话憋在了心里，都害怕他在极度的悲伤之中听不进去，反而更加意气用事。
人在一意孤行的时候，三言两语的劝告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顺着他，由着他，直到撞上南墙，才会知道疼，才会回头吧……
“对了。”茗山唤回失神发愣的江禾，“有件事我一直没搞懂。”
“什么？”
“为何车祸发生后那么久，你才想起要为小晴报仇？一开始怎么没有这种想法？我一直怀疑你是被什么人蛊惑了心智。”
这个问题真是问到根儿上了。
茗山的怀疑一点没错。
“没……我就是觉得有关部门办案不力，让凶手逍遥法外，所以有点愤世嫉俗了吧。”
钟灵的样貌从江禾脑海中闪过，就像是一种提醒。
他选择对茗山撒谎，钟灵这个人物，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
一方面是因为荒唐，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与钟灵达成过保密协议……
而且江禾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再把当时的冲动归咎于旁人，更像是在为自己洗脱责任。
他不想这么做，他甘愿吞下自己种下的一切恶果。
茗山一直盯着江禾的双眼，听到解释后，讪讪说道：“这可不像你啊……”
“嘀嘀！”
路边传来短促的喇叭声。
此时，陈媛已经将车停在了不远处，并朝江禾不断招手：“组长！”
“稍等！”江禾应了一声，然后回过身跟茗山拥抱告别，“我该走了。”
茗山压低声音提醒道：“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放松警惕，尤其是身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目送江禾上车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陈媛身上。
车窗玻璃缓缓升起，陈媛的侧脸渐渐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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