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崇信道教,秋猎开始之前, 礼部先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
祭祀官献上祝文吟诵, 踏罡步斗。
昭远帝在祭坛上烧了三炷香, 光禄寺焚烧祭品。
祭天仪式结束后,秋猎便正式开始了。
为了分散众人,不一窝蜂涌进去,所有人员分为三批进入猎场, 每批间隔半柱香的时间。
第一批进入猎场的是昭远帝,以及伴驾的近臣。
第二批进入猎场的是皇亲国戚, 以及所有宗亲。
第三批进入猎场的是文武百官, 以及其亲眷。
昭远帝带领近臣先行进入猎场狩猎, 文武百官皆以能够陪王伴驾为荣。
而这次伴驾的宠臣里,最大的官莫过于新晋的内阁首辅严佺,其余伴驾的臣子, 大多数都是些能言善道的方士之类, 用来吹捧昭远帝的英勇。
秋猎本来就是来找乐子的,昭远帝自然喜欢听些好听的话。
严璇看到父亲侍奉在天子左右, 心中愈发的自得。
其他贵女们纷纷围到严璇面前恭维她。
“姐姐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姐姐今日气色真好……”
自从严佺升为内阁首辅之后,过来奉承严璇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严璇在这么多的吹捧之下,渐渐变得有些忘乎所以起来, 连湘容郡主都不怎么放在眼底了,这次秋猎, 严璇都没有像从前那样凑到湘容郡主身边, 对她阿谀奉承攀交情了。
比起她去奉承别人, 严璇还是更喜欢别人来奉承她。
严璇远远看到白裳裳走了过来。
白裳裳今日穿了一身低调朴素的松花色窄袖束腰骑装,头发用白玉冠束了起来,衬得她那一张玉软花柔的脸庞,更加的娇嫩欲滴,清丽如洗,整个人都散发着清媚绝伦的光芒。
严璇原本还有些自傲的心情,在看到白裳裳今日的打扮之后,立刻消散了几分。
想起白裳裳在荷花诗会对自己的羞辱,严璇便气不打一处来。
见白裳裳身后背着箭囊。
严璇冷笑了一声,对身边的女伴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猎场里的动物也都是生灵,杀掉它们何其残忍!咱们毕竟和那些粗俗不堪的武将之女不同,还是不去凑这份热闹了吧。”
严璇的拥趸们全都是文官之女,平素最是瞧不起那些粗陋的武将之女。
连王氏的铺子,文官之女去得都比武将之女去得少。
文武官员之间的天堑,不是一两次诗会的名声鹊起能够解决得了的。
在场的贵女们都不是傻子,听到严璇的这句话,自然知道她是在针对白裳裳。
于是纷纷表示赞同,给足了严璇面子。
“谁说不是呢,杀生真是太残忍了……”
“也就只有那些粗俗不堪的武将之女们会做出如此这般残忍的事情来……”
“咱们一定不能和这些粗人们为伍……”
贵女们看向白裳裳的眼中,便多了几丝鄙夷和嘲弄。
武将之女自然是比不上她们这些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
白裳裳原本只是经过严璇她们,没有想到严璇会突然朝她发难。
真是自不量力。
白裳裳停下了脚步,秀丽的眼眸看向严璇,继而红唇弯起,对她轻轻一笑。
“这秋猎是圣上下令举办的,严小姐这话莫不是在质疑圣上的决定?”
严璇闻言,脸色一变:“你……”
白裳裳莞尔:“我什么?莫非是想让我把你的建议说给圣上听吗?”
严璇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恨恨地说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后,严璇便甩开袖子离开了这里。
白裳裳见严璇走开,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白令望目睹了这一切,给白裳裳倒了一盏茶,问白裳裳:“妹妹,如今严璇的父亲成为了内阁首辅,其他人都给她面子,害怕得罪她,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她呢?”
白裳裳心想,一个秋后的蚂蚱,能有什么可怕的。
小说里,严佺被陈溥和曲游弦弄死,严璇也会跟着遭殃。
而现在,虽然曲游弦没有和严佺结仇,但陈溥还活着。
以陈溥那忍辱负重坚持不懈的劲儿,不搞死严佺,陈溥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白裳裳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严璇放在眼底。
更何况她还有络绎、景砚、含章公主这三座大山。
白裳裳觉得她完全可以横着走。
“哥哥难道怕了吗?”
白裳裳抬眸看向白令望,眨了眨澄莹秀澈的眼眸。
白令望忧心忡忡道:“哥哥自然是不怕,只不过是担心妹妹你这样横冲直撞会吃亏。”
白裳裳听到白令望话,心中微暖,弯起了唇角。
“放心吧哥哥,妹妹心中有分寸的。”
在营帐里歇息了片刻,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第二批狩猎人员要进入猎场了。
白令望坐立难安,脸上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向外面望去。
白裳裳看他这个样子,于是提议道:“我们去和含章公主打个招呼吧。”
白令望脸上一喜,倏地站起身来,见白裳裳在看他,白令望故作镇定地咳了咳。
“妹妹,我们走吧。”
白裳裳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带着白令望去和含章公主打招呼。
含章公主今天穿了一身酡红色织金凤鸾纹骑装,袖口和腰身收窄,显得身材玲珑有致,锁骨之下呼之欲出,乌黑的头发用一顶精致的金冠束起,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真是冷艳高贵极了。
白裳裳走到含章公主的面前道:“殿下,我和哥哥等会儿去林子里找你玩,可以吗?”
含章公主闻言,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道:“那好,本宫在东南方向等你们过来。”
说完这句话,含章公主也对白令望点了点头,算是和他做下了约定。
白令望僵硬地向含章公主回礼。
白裳裳他们站在猎场的入口,远远看到靖王朝这边走来。
心中思绪翻飞。
《皓雪满庭纷》所描述的今日秋猎,会发生三件大事。
第一,昭远帝遇袭,黑熊作乱,络绎射杀黑熊,被昭远帝认作紫瞳麒麟,封为禁卫军副统领。
第二,白令望为救含章公主,死于黑熊爪下。
第三,康王派人刺杀靖王,靖王身受重伤,白皓雪救出靖王,两人感情再次升温。
第一件事情白裳裳乐见其成,络绎被封为禁卫军副统领,对白裳裳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第二件事情,白裳裳今日已经带了折梅过来,应该可以救下哥哥,至于第三件事情……
白裳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点一下靖王,让他避免身受重伤。
她无法直接告知靖王有人会来刺杀他,因为这样会引起他的怀疑。
于是白裳裳便只能旁敲侧击,迂回地暗示靖王,这里不安全。
等靖王走得近了些,白裳裳提高了音量对白令望道:“哥哥,我们一会儿进去,如果严璇派人埋伏我们怎么办?我刚刚才跟她吵了一架,说不定她正找人来报复我呢……”
白令望立刻安慰白裳裳道:“哥哥会保护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白裳裳却愁眉苦脸地望向猎场,唉声叹气道:“这座林子这么大,如果严璇想要报复我,躲在角落暗箭伤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山林布满了杀气?”
白令望顺着白裳裳的视线,看向这片山林。
“的确是安静了些……”
白令望非常容易受到白裳裳的感染。
听到白裳裳的话,白令望的心里头也开始打起了鼓来。
越看越觉得这山林有些古怪。
白裳裳苦着脸道:“早知道我就不得罪严璇了,唉……”
白裳裳做出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想的却是……
也不知道靖王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一定要提防暗箭伤人。
靖王将白裳裳的话听到了耳朵里,想的却是——
严璇是谁?
似乎是严佺的女儿。
严佺的女儿竟然敢欺负白裳裳?
靖王立刻对严佺这个人产生了不悦的厌恶情绪。
连眸光都冷了几分。
靖王顺着白裳裳兄妹俩的视线,看向这座山林。
他修炼过内家功夫,看到的山林自然是与普通人所看到的有些不同。
本来还没有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经由白裳裳的提醒。
靖王竟然也感受到了山林中的几分肃杀之气。
风云变幻,万籁俱静。
莫非真的有人埋伏到了里面?
含章公主听到白裳裳的话,冷媚妍丽的脸庞上布满了冰霜之意,立刻要为她撑腰:“裳裳你莫怕,等会儿我们见到严璇,先杀她个措手不及,替裳裳你出了这口恶气!”
白裳裳没有想到含章公主会当真,只好骑虎难下道:“……好,谢谢殿下。”
心中暗暗祈祷严璇千万别进林场找死。
第二批人员进入猎场,含章公主和靖王他们都走了进去。
端王此时也走了过来,络绎跟在他的身后,身后背着精致的箭囊。
络绎身穿苍色骑装,宽肩窄腰,修身的服饰衬得他的身材更加的清劲挺拔,宛若一棵笔直清瘦的苍松,他目不斜视地跟在端王的身后,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都发生了变化。
他乌发雪肤,眉清目秀。
深紫色的瞳仁,冰冷而妖异。
仿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白裳裳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变得有些不同。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络绎,不敢上前和络绎打招呼。
络绎却看到了白裳裳。
刹那间。
那双冰冷而妖异的紫瞳柔软了下来。
绽放出神圣虔诚的光芒。
络绎勾起了唇角,主动和她打招呼:“贵人,我们又见面了……”
他妖异而美丽的紫色瞳仁。
原本还如同锋锐冰冷的紫色冰锥。
现在却突然融化。
宛若一朵绽放在空山幽谷里的紫罗兰花。
美丽而柔弱。
他幽静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冰冷的五官都变得温顺而秀美。
这才是白裳裳熟悉的样子。
和平时一模一样。
白裳裳松了一口气,弯了弯唇角:“络绎,你也来狩猎吗?”
络绎点了点头,看了端王一眼,道:“我跟着端王一起来的。”
端王看向白裳裳,他知道络绎和白裳裳的关系,但却没有将他们二人的关系放在心上。
白裳裳向端王行了一礼。
半柱香后,第三批人员开始放行。
白裳裳和白令望这些文武百官之子慢慢进入了猎场。
而崔思止和陈喻琛这些书呆子们则留在了营帐里,没有出来打猎。
白皓雪满怀着无限的憧憬走进了猎场,她知道,她今天会再次救下靖王。
第三批人员里有曲游弦的身影,曲游弦一看到白裳裳,便笑着过来和白裳裳打招呼,其他纨绔们看到曲游弦又来勾搭白裳裳,以为曲游弦是看上了她,于是纷纷起哄,曲游弦从未觉得这群纨绔们有这般碍事,为了让白裳裳清净,于是曲游弦只好和他们勾肩搭背离开了这里。
纨绔们约好一起去北边捕猎獐子,还询问白令望要不要过去。
白令望心中只记挂着含章公主,所以无情地拒绝了他们。
于是两拨人马分开。
猎场山林很大,整座山都被围了起来。
时值秋分,万物凋零,苍翠的枝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暮色,层林尽染。
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白裳裳、白令望以及折梅,三个人背着箭囊走进了密林深处。
白令望似乎天生就很招小动物们喜欢,路上碰到许多山鸡野兔,它们完全都不怕白令望,有几只甚至就像是奔着白令望来的,前仆后继扑到白令望的脚边。
折梅的手搭在弓弦上,有些犹豫不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射杀这些柔弱的小动物。
如果它们是凶猛的野兽也就罢了。
折梅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朝它们弯弓。
可偏偏这些柔弱的小东西,天真烂漫,毫无防人之心,还蹦蹦跳跳地扑到白令望的脚边。
折梅总觉得杀死它们有些残忍。
白裳裳伸手按在折梅的犹豫不决的手背上。
“不想杀,就别杀了。”
白裳裳本来就不敢杀生。
见小动物们如此喜欢白令望……
白裳裳心中就更舍不得杀死它们了。
“我们去杀别的吧。”
猎场为了助兴,投放了许多凶猛的野兽,比如说老虎,豺狼,棕熊……
自然,这些野兽都是精心挑选的。
它们全都被拔掉了牙齿,削去了爪子,甚至还被喂了药,没有杀伤力。
野兽们不过是用来做给天下人看的工具。
按照惯例,每年昭远帝都会射中几只凶猛的野兽,用来证明自己的统治地位,威慑群臣。
显示他的神勇威武。
去年他射中了一只老虎。
前年他射中了一只豺狼。
而今年,不出意外,该轮到昭远帝射杀棕熊了。
端王便就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将没有拔牙去爪的黑熊投放进了猎场里。
这座山林太大了。
大到走不完。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皇家林场里,已经闯进来了不该闯进来的东西。
尖牙利爪,凶残的黑熊。
含章公主说她会在东南方向等着她们。
所以白裳裳她们一进去,就朝着东南方向往里走。
结果她们运气不好,没有遇到含章公主,却是先遇到了黑衣蒙面的刺客。
白裳裳:“……”
这都能碰到?!
他们也太倒霉了点吧!
白裳裳欲哭无泪。
想必这群就是康王派来刺杀靖王的刺客了。
也不知道现在装作没有看到他们还来不来得及。
对方显然没有给她们装瞎子的机会。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提着刀便向白裳裳她们三个人砍过来。
敌众我寡,除了折梅能打一点,白裳裳和白令望显然不是刺客们的对手。
白令望勉强可以和对方打成平手。
而白裳裳虽然身姿灵巧,力道却比不过刺客们,留在这里有些碍事。
折梅白令望跟刺客们拼杀之余,总要分出心神来担心白裳裳。
折梅击昏了一名刺客,抢过他手里的刀,有了武器之后折梅便觉得心中有了些胜算,她劈头盖脸砍向一命刺客,鲜血四溅,这是折梅第一次杀人,但是折梅却没有时间来害怕和感叹,她连忙夺过刺客手里的刀,将它扔给白令望,折梅抽出空闲对白裳裳道:“小姐,你先走,快去搬救兵。”
白裳裳犹豫道:“可是你们两个人……”
折梅侧身躲开一刀,她的身子轻巧至极,刀刃险险从她的肩上滑过,折梅连忙道:“我一个人可以顶住,再不济也可以逃跑,他们都没有我快,小姐你快去搬救兵救少爷……”
白令望拿到刀之后看向刺客,也冲白裳裳吼道:“妹妹不要犹豫了,快点去搬救兵!”
听到白令望的话,白裳裳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转过身疾步狂奔,跑向来时的方向。
她沿路跑,沿路放声呼喊。
“有刺客,救命呀——”
“快来抓刺客——”
络绎身后背着箭囊,手中拿着弯弓,在密林里疾步穿行。
端王放了几只黑熊进了猎场,护卫用蜂蜜吸引黑熊靠近昭远帝,而络绎则跟在黑熊身后,慢慢靠近昭远帝所在的方向,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端王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络绎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他拥有比野兽还要敏锐的视觉和听觉。
就算隔了很远,他仍旧听得到少女拼尽全力呼喊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
络绎妖异而冰冷的紫瞳猛地紧缩。
贵人遇到了危险!
络绎连思量都没有思量,立刻改道,转变了前行的方向。
纵身朝少女呼救的地方飞身过去。
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跟少女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在络绎的心中,除了义父,没有人比少女更重要。
他可以为了少女背叛全世界!
与此同时,猎场的北边。
曲游弦原本正和几个纨绔在深林里追捕獐子,却突然听到了少女呼救的声音。
他从小习曲,听力异于常人,能够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曲游弦停下了脚步,望向随行的纨绔同伴。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纨绔同伴道:“什么声音?”
曲游弦微微皱眉:“似乎是有人在呼救。”
纨绔同伴们仔细听了听:“哪有什么声音?游弦兄你是不是听错了?”
曲游弦凝神静气听了一会儿,面色一变:“是裳妹妹的声音!”
纨绔同伴笑道:“我看你是思念佳人所以产生幻听了吧……”
话音未落,便看到曲游弦纵身离开这里,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纨绔同伴瞠目结舌:“游弦兄不会真的爱上了白若裳吧……”
虽然纨绔们最近对这个娇纵任性的白家二小姐有了不小的改观。
但他们都明白,白若裳这种女人,只可以远观,不可以近玩。
委实不是一个可以娶回家的主。
谁娶她回家,家里一定会被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没想到,曲游弦竟然还真的愿意去趟这趟浑水……
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猎场南面。
这里山势陡峭,崇山峻岭,所以没有什么人来这边狩猎。
守卫也相当的薄弱。
白衣公子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守卫,足下轻点,纵身进入了密林深处。
他轻功卓绝,云履踩在枝叶上,树枝轻轻地下压,却没有被折断,白衣公子借助枝叶的力量,在深林中穿行,树叶发出疏疏落落的声音,他的速度非常快,如同白鸟掠行在林间。
林间的清风扬起他耳畔的青丝,如泼墨般挥洒,长发若瀑。
从容而悠然。
白衣公子轻盈地落到一处没有人的空地上。
一片枯黄的落叶缓缓地飘落。
白衣公子伸出修长白皙的右手,接住了这片落叶。
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
别人眼中的落叶可能只是一片落叶。
但白衣公子眼中的落叶和别人都不一样。
落叶在他的眼中,是洛书,是河图,是天地玄妙,万物道法,众生辙迹。
白衣公子看到枯叶上面的纹路,长眉微微地蹙起。
“晦煞血光之灾……”
看来今日是无法善了了。
白衣公子眉目如画,清隽灵秀,头发用一根细竹簪束起,身穿广袖长袍,纤尘不染。
一双漆黑动人的凤眸,望向手中的枯叶,流转着波光潋滟的细碎光芒。
淡泊而宁静。
正是寒门公子顾无虞。
听到远处传来少女的呼喊声,顾无虞眸光一凝,纵身飞向声音所在之处。
那片枯黄的落叶从他的手中滑落,缓缓落到了地上。
顾无虞已经不见了身影。
“救命呀——”
粉衣少女一边逃跑,一边呼喊,脚上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粉衣少女花容失色地摔到了地上。
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她向后面望去。
身后不远,赫然有一只庞大凶残的黑熊,迅猛如电,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粉衣少女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呼吸。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她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粉衣少女微微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见到了居住在云海仙殿里的神袛。
白衣公子纤尘不染地站在她的身前,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如同羊脂玉一般美丽。
柔和的天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映在白衣公子的身后。
像是给他镀了一层玉泽光华。
仙气缭绕,玉骨天成。
粉衣少女愣愣地将手放到白衣公子的手中,借力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残留几分恐惧。
“……是你救了我吗?”
粉衣少女终于看清了白衣公子俊美的脸庞。
他的皮肤很白皙,长眉远山,凤眸清隽,五官精致得像是从绘卷里走出来的仙子。
似血的红唇,衬得他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庞,显得有些妖气。
听到粉衣少女的问话,白衣公子垂下了纤长浓卷的眼睫,声音低沉动听,如珠如玉。
“不太确定。”
粉衣少女一愣:“不太确定是什么意思?”
白衣公子清雅而潋滟的眸光看向了她:“在下不太确定,是否真的救下了姑娘你……”
黑熊躺在他的身后,一根枯枝从它的心口没过。
想来黑熊应该是死透了。
粉衣少女愣愣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粉衣少女便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眉宇微蹙,那双漆黑动人的凤眸,微微地垂落,看向了她的胸口。
粉衣少女顺着白衣公子的视线,缓缓低头看去。
却见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裳,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而迟钝地切割着她的肌肤,她伸手,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切割力道,无法避免,无法阻止,像是从她身体里裂开,这是一种人力无法抵抗的现象,诡异得像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伴随着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她的胸前,赫然出现三道熊爪痕!
方才这些熊爪痕还没有的,为什么会凭空出现?!
粉衣少女缓缓倒了下去,死不瞑目,质问的眼神看向白衣公子。
你不是已经救了我吗?
为什么我还是被黑熊杀了?
顾无虞看到粉衣少女在他面前缓缓倒地。
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仿佛是在质问他。
他见过许多人临死的眼神。
都是如此这般质问他。
——你不是已经救了我吗?
——为什么?
顾无虞最先开始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但他见的人越多,知道的秘密越多,便渐渐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顾无虞抬头看向被枝叶层层掩映的天空。
潋滟的眸光,慢慢变得寒冷如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顾无虞缓缓勾起了似血的红唇,声音寂凉。
“天道,真是残忍呢……”
那双如同杏花春雨般潋滟的凤眸,突然间结了一层坚硬的冰霜。
他眼中所有的淡泊和温柔,在看向密林上方的天空时,都变作了厌倦,以及冷漠。
“或者说,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作者,太过于傲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