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郝运来低声说完,谢铁嘴角的笑意已经渐渐凝固在了脸上,神色意也冷却了下来。若说她这样一生她最怨怼的是什么?怕是除了那无良的家人,便是大启的皇家了。
她的一切,皆始于皇族,如今自己当做亲弟弟的人,竟是那高位上无能之人的继承人,这不免讽刺了些!
……
南方多雨,午后,随着一道闪电划开天际,南境下起了倾盆暴雨。
谢捶来给谢铁送午饭来时,她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正盘膝坐在床上,聆听着屋外雨落声,静静地看着对面已经摆放好的一盘棋。
“阿姐,先吃了饭再下吧!”谢捶看着她道。
“我还不饿。”
谢铁低垂着的头摇了摇,指了指对面的白子“你看,我自己下了半局,白子输了半子,黑子也正好要输半子。”说着她落下手中白子,围堵了一枚黑子“好了,现在棋盘上,黑、白二子皆成平局。阿捶,剩下的白子,由你来执。”
看到她认真的眸底,谢铁心底闪过一抹慌乱“阿姐……”
“过来坐下。”谢铁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谢捶沉着眸看了她一眼,乖乖坐到了她对面,观察了棋盘上的局势,轻轻执起了一枚白子。
谢铁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在他面前落了一子,谢捶迟疑了片刻,选择了落子围攻。
“吴追知道的,对吗?”
谢捶动作微僵,点头“你救我回来后不久,他便猜测到了。”
怪不得他那么急着动手,原来已经有靠山了。罢了罢了,老头活着时便说过,这大启的江山,要么垮掉,要么靠眼前的少年,如今他有那个能力,不管手段如何,自己该欣慰才是。
只愿,他真能还这天下一个盛世。
谢铁盯着棋盘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吃掉了他三子,如闲聊般道“近两年来,继后党羽逐渐被拔除,许多贪官污吏的证据也都被呈于朝堂,如今也不过零丁几个还在负隅顽抗。而你此刻还留在这儿,可是因为飞云寨是你最初的目的?”
“是!”他没有否认。
当年被继后挡追杀是真,逃至邺州不过场目的,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在这场目的里遇到了她,所以哪怕有更快的捷径,他都宁愿耗时复杂些留下。
“其实你骗骗我也是可以的。”
“可我不想再骗阿姐了。”早就不想了,他想以谢捶之外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
看着他连吃了自己五子,谢铁只堵了他弃于角落的一子,抬头直视着他,笑问“他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你,你许了他什么?”
“高官。”
他许了吴追高官厚禄,许了他日后定为他吴家平反,恢复他吴家昔日门楣。
“高官?嗯,挺好的。以他之才,他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看着已落败的局势,她丢下手里的黑子,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落子无悔,我输了,从此刻起……谢捶这个名字,我收回了。”
“阿姐……”谢捶,不,应是大启太子刘梵有些不忍,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输了就是输了,我愿赌服输。”谢铁起身,赤着脚下床,直直的向他跪下,他想阻止,在她叩下时手停在了半空。
“末将谢铁,拜见太子殿下。”
这一拜,今日之后,他为君,她为臣、或匪。
门外,大雨噼里啪啦的敲打在檐上,杂乱了人心,又冲洗着过往。而张实秋负手立于檐下,凝望着雨帘许久,
才轻叹一声,冒雨离去。
世间相逢,是偶然,是刻意,谁又说得清楚呢!
南境多雨,几场大雨过后,远处的山顶架起了一道七色彩虹,美得像仙女的七彩广袖,在半空中舞出一道弯弧。
而谢铁也在朗月写来求和书呈于长安这一日,带着飞云寨的兄弟们往返与归家的途中。这一次一起的,还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丢下军务给他黑心老爹不管的张实秋。
离开那日,谢铁悄悄去见了一个人。
如邺州城外的山道上,她骑在小呆背上,远远地看着那打马奔来,穿着一身玄黑铠甲的青年将军,笑得眉眼如初,一如当年。
青年将军拉马停至她身旁,仔细打量了会儿,皱眉道“瘦了许多。”
“哪有。”她朝他撒娇的笑着,捧着自己的脸蛋笑道“张实秋整日都说我吃得多,我还寻思着都胖了一圈了呢!”
闻言,青年将军嘴角几不可见勾了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叫你阿姐那小子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小铁,若是可以,大哥希望你离他远些。皇城诡事多不甚数,那座城太深也太脏,不适合你。但你也不小了,若当选择,张实秋不错,至少……他能为你抛开所有。”
虽张家那些族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相信,若谢铁选择了张实秋,他定能护得住她,绝对不会像张敬崖那老匹夫薄情寡义。
谢铁低头笑了笑,他说的,她又何尝不清楚呢!只如今,她一脚已掺和进去了,她想退,那座深城里的人,又怎会让她退?
所以她不退了,迎上去又何妨?
青年将军,也就是谢铁的大哥,飞云寨对外宣称病逝的大公子步清风,此刻看着她,笑着从马背上扯下一个包裹递给她道“你做的所有决定,无论好与坏,大哥都会站在你身后。去吧!若做出决定,这便是嫁妆。”
谢铁微怔,不看亦明了包裹中的东西。
“大哥,若我做出选择,待到明年南境山花烂漫时,我带他来见你。”
“好!”
那年,兄妹二人浅笑道别,谁也不曾想到,那一别,险先成了永别。而谢铁也终究没能穿上大哥为她备下的嫁衣,那决定的话语,也终究没能说出来。
张实秋与她,注定有缘无分,注定在流年中错了相逢。
而那日,回到飞云寨山脚下时,张实秋不愿意见皇帝,便去了别处。他本想着等皇帝走了他再上山,便到附近农家寻了些酒喝,不曾想喝到了坛烈酒,酒醒后竟已是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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