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容的表情总是不对劲,虽然带着笑。
小白想了想,还是问道:“少爷……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我?”秦慕容笑道:“没有啊。”
“但……我怎么感觉少爷在生气?”
秦慕容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随后深吸一口气,在缓缓吐出,苦笑一声说道:“确实是……有点生气呢。”
“生谁的气?小白吗?小白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秦慕容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哪有?小白都做的很好,哪有惹我生气?”
“可是少爷还是生气了。”
“我有点……气自己。”
“啊?为什么啊?”
“这个么……其实我啊,就只是一个俗人。”
秦慕容抬起头看着远山风景,然后说道:“其实这种风景,风花雪月什么的,我不是太喜欢的。”
小白没有说话,就这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秦慕容。
秦慕容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坐在车辕上,又把她拉到身边,掐着她的脸颊,笑道:“我啊,之所以想去那个客栈,就是因为我原本就很喜欢那种环境,记得曾经……”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脸上终于挂上了自然的笑意。
“人们健谈且好客,不关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只要走进去,在那一个夜晚,大家就都是朋友,哪怕第二天要刀剑相向,进了那个门就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人们都不想睡觉,感受那份喧闹中的平静,酒肉的酸涩,火光的温柔,难得的快乐。会有吟游诗人,或者卖唱的爷孙,他们会把自己装着乐器的盒子摆在地上,若是有人喜欢,稍微阔绰,就可以稍微打赏几个,可以解决几日温饱。他们一般身上都很脏,居无定所又长期漂泊,但唯独乐器的盒子却是干净的,因为要装着他们赖以为生的家什,所以要用这件事物来装客人扔来的钱。钱这种东西,不管上面沾染了油污,还是有了鲜血,从客人手中扔到盒子里,那便是再干净不过,对于他们来说,那些钱就是命。所以他们也会很卖力的表演,悠扬的诗词,凄美的歌谣,混上清脆的乐器,配上篝火偶尔爆出的响声,最是能消除旅途的疲惫……”
“等酒足饭饱,不能马上睡觉,大家要围在篝火旁边,尽可能的把骨子里的寒气烤出去,也积攒一些热气,好抵御墙边地脚透来的冷风。篝火最好的位置,会留给走路最远的人,只是因为他的嘴里会讲出最奇妙的好故事……”
“一些人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些人在故事中想到了自己,呆呆的看着火光,怔怔出神,一些人想起家乡,想起自己的归宿,压下回家的急迫,映着火光化成一朵温柔笑脸……”
秦慕容也轻轻一笑,说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很俗气的,可是现在我的位置,我的权势,却让我远离了这种生活。其实那个客栈中的家伙,也没有多少穷凶极恶的人,他们之所以对我有抵触,有敌对,只是因为我带着美妾护卫,身着华服,在那片平凡之中,总是那么突兀,那么格格不入,那么……让人厌恶。”
“俗气?”
酒老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摸出腰间的酒壶,重重的灌了一口,而后咋舌道:“谁要是敢说公子俗气,老头子定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装酒!”
秦慕容笑道:“俗气就是俗气,怎么还不让别人说?我又不介意。”
酒老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老头子在意!”
“这……哈哈。”
秦慕容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酒老却一脸认真地说道:“之前老头子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人对公子如此死忠,是因为公子的权势?因为公子的金钱?还是因为公子的人品?都是,但不全,老头子现在才明白,公子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嗯,神仙,仙子下凡!”
秦慕容直接翻了翻白眼,嘟囔道:“什么仙子下凡?那些都是极美的女子才能这么说,要是真有仙子下凡的话,那也只可能是公孙那家伙……”
才说完,秦慕容便觉得全身一紧!
如同是小耗子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果然,不经意的一句话,惹来三双狠辣的毒眼!
眼神都像是要把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酒老也感觉到一股杀气,赶忙溜了。
还好,三个女人除了狠狠瞪秦慕容一眼之外,还没有做出什么太过逾越的事。
小兰呆呆的眨了眨眼睛,突然凑上来问道:“少爷,若日后我成了高手,游历天下,是不是也会遇到少爷说的那种事?”
“不可能。”
秦慕容直接断言。
小兰赌气道:“难道我就不能成为高手了?”
“你不可能游历天下。”
“啊?”
小兰一脸呆滞。
还是小白在旁边忍不住笑,说道:“你傻啊?你就算是变成多高的高手,少爷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如今跑了一个凤翎小祝少爷都郁闷够呛,还能让你再跑喽?”
小兰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无奈说道:“好像……也是哦。”
正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总算有人来应门了。
不是小厮丫鬟,也不是老妪管事,而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轻轻的推开高门,伸出头来小声询问:“是……是什么人敲门?”
她先伸出来的是手掌。
一双如玉般一点瑕疵都没有的手掌,然后是一身华丽到极致的衣服,随后才是上身。
一头秀发不说,单是上面的叮当作响的首饰,便好像很重的样子,让人担心她那纤细不足一握的白皙脖颈会被压断。
大大的眼睛,瞳孔黑亮,长长秀发,如深邃夜空。
跟白皙皮肤形成最是鲜明的对比,如同是工笔轻描的水墨,说不出的引人注意。
秦慕容一下子就呆住了,若论容貌,怕是这女子跟公孙那厮也不逞多让!
区别就是公孙天生带着一股子帝王家的富贵气,而这个女子,却有一种烟火气。
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夜晚荒郊客栈中,篝火上飘起的白色浮烟。
薛大嘴也明显是一愣,随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秦慕容,猛地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怪不得公子非要来这,公子眼光果真极好!”
秦慕容差点被他给气昏过去了,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姜映月,这家伙果然有点不太高兴,却也不停的去看那名华丽的女子,又时不时看向自己,仿佛在做什么对比。
秦慕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摆了摆手,对薛大嘴也是怒目而视。
薛大嘴赶忙做出来一个“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表情,然后便咳嗽两声,很有礼貌的对那名华丽女子说道:“敢问,这里是望月山庄吗?”
华丽女子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古旧牌匾,还在,也就是上面刻印的“望月”两个字还在。
然后颤巍巍的对薛大嘴点了点头,说道:“这里……这里是望月山庄,不知道你们是……”
薛大嘴直接说道:“来抢……咳咳,来做客的!”
“做客?”华丽女子小声说道:“没听庄主说要来什么客人啊……难道是……难道是不速之客?”
还有点小恐惧,看起来很有趣。
薛大嘴眨了眨眼睛,然后苦笑道:“还是烦请姑娘去通报一声,我们家公子虽然不是什么不速之客,但也不是那种可以拒绝的客人。”
华丽女子赶忙点了点头,然后就花枝乱颤的跑回去了。
弄得秦慕容也是一脸的尴尬,小声嘟囔道:“怎么弄的好像我是来当坏人的?”
姜映月说道:“那难道你还准备做好事不成?”
“肯定的啊,好事,肯定是好事。”
秦慕容发现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像说出来都不太对。
索性直接不说话,就静静的等着。
他不说话,也就没人敢说话了。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中年人才领着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其中却没有那位华丽女子。
中年个子很高,偏瘦,卖相相当的不俗,尤其下巴上一撮胡须,看起来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薛大嘴先是躬了躬身,随后说道:“想必您就是庄主吧?”
“在下江满楼,正是这望月山庄的庄主,不知诸位是……”
薛大嘴笑道:“原来是江庄主,那您可听说过‘公子’之名?”
江满楼愣了一下,说道:“现如今天下能称公子之人极多,但仅称公子之人,却只有三个,一为西周圣主之子,一为南晋十二城主人,另一位,便是秦家商会幕后总掌柜,大梁国永世勋爵,北疆道主人,秦慕容,不知您口中的公子是哪位?”
薛大嘴笑道:“您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江满楼并没有说其他两位公子的名字,单单只说了秦慕容的,这本身就意味着他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江满楼笑了,笑的略显无奈,却也拱手道:“公子驾到,江某人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快请公子进到陋室来,也可让江某人尽地主之谊。”
薛大嘴笑道:“那就有劳江庄主了。”
江满楼怎么说也是个庄主,如今是别人要来他家做客,却半天不见正主,只有一个“下人”与自己对话,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侮辱了。
他并没有表现出气恼,反而是让下人开了门,迎接秦慕容马车进去。
这庄子,真的是很大。
一眼望过去,根本望不到边际,尤其人文建筑跟自然风光又极好的结合在一起,仿佛后面几座高山都是他庭院中的摆设。
但就是这么大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很“小”的感觉,就像是走进了城市中一座小庭院里面,处处是小巧景致,每每是匠心独到。
而达到这一种感官冲击的,还是因为这里的设计实在是太过巧妙,各种树荫和围墙恰到好处的控制着人们的空间感,造就出这种宽广辽阔可让呼吸畅快的宏大感,也同时满足人们一种温馨感。
若是让秦慕容来形容,便是无数个苏州园林被塞进颐和园中,矛盾却又和谐。
不过秦慕容这一次一改往日作风,一点礼貌都不讲,也不给江庄主一丁点的面子,马车进去,即便是马车不应该通行的道路,他都没有下来的意思,更没有跟江庄主见面的意思。
江满楼也是无奈,只能先给秦慕容安排住所,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安排一次酒宴就能把人给赶走。
院子大,住的地方真的很多,又能方便马车过去的,正是一条院中小溪的东侧,出门便是流水潺潺,另一侧便是一圈随意生长的果树,茂密凌乱,有一枝还伸进屋子里来,挡在窗子那里都没有办法关上,上面还挂着三枚红灿灿的果子,看起来十分诱人。
江满楼不走,秦慕容没有下车的意思,但如果不见个面,好像也没什么礼貌,所以江满楼就尴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薛大嘴上去客套了几句,一边说一边将庄主送走了。
此时秦慕容才从马车上走下来,进到屋子里面,左右看了看,伸手又在桌子上摸了一把,看了看手指,果然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他叹了口气,然后就躺在席子上说道:“有这么好的地方,安心过日子不好吗?非要跟一些人瞎掺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嗯……不过兴许只是一种伪装,这谁又能说的清楚?”
其他人不知道秦慕容在说什么,倒是薛大嘴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什么执意不见江庄主?咱们毕竟是来人家这里做客,连主人的面都不见……好像是失了礼节吧?”
秦慕容撇嘴道:“失礼?我可不想跟他见面,失礼与否也就无所谓了。”
“为……为什么啊?”
“人呐,是感性动物,如果接触的太多,就会产生感情,而人一但有了感情,遇事判断就会有差别,也会出现不必要的问题。”
薛大嘴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知道自家公子怕是又要做大事了。
从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公子就特意让大家绕了路。
到了附近,又让他派人上山布防。
一万多人,彻底将整个山庄围的是水泄不通,又是要隐藏行踪。
公子到底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秦慕容左右扭了一下,百无聊赖的样子。
小白则是安顿好秦慕容以后,便转头看向那几个果子。
等秦慕容注意到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碰到果子了。
“你干什么?”
秦慕容无奈的问着。
小白脸一红,然后说道:“果子人家自己都进来,我不吃……觉得对不起它。”
秦慕容翻了翻白眼,说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的。”
“这果子不好吃?”
“那倒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吃?”
“吃了会死啊。”
秦慕容说道:“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吃一下。”
“这样啊……”
小白撇了撇嘴,回到秦慕容身边,然后嘟着小脸说道:“少爷,咱们这是又进龙潭虎穴了?”
“咦?这次你倒是蛮平静的。”
“习惯了呗。”
小白也直接躺下来,躺在秦慕容的身边,还试图往他怀里窜窜。
结果还没等成功,就被“路过”的姜映月一脚给踢开了。
惹来酒老一阵大笑。
小兰倒是直勾勾的盯着手中小刀,不停的摆弄。
明明原本质量挺差的一把刀,竟然因为这些天的把玩而变得晶晶发亮,就像是抛光了一样。
秦慕容眨了眨眼睛,问道:“酒老,你送给她的是什么刀?都不见生锈的。”
酒老笑道:“不过就是年轻时候的小玩意,正好她能用得上。”
“年轻时候的?几十年的兵刃,不上油还过手,竟然还能留着?看来你这礼物倒是不比我的那个酒壶差。”
“差得远了!”
酒老嘿嘿一笑,“就算加上老头子这半辈子的手艺,也是抵不过啊。”
秦慕容咧嘴一笑道:“酒老这是谦虚了。”
“是公子太谦虚。”
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谁更谦虚,不过肯定都是在谦虚。
一直到晚上,这酒菜也没有上来。
秦慕容撇了撇嘴说道:“大嘴,看看情况去。”
“刚才看过了,人都没少,这个院子里面有十一个人,算上家仆有一百三十三口,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并没有老人和孩子。”
秦慕容眨了眨眼睛,说道:“一个都没有吗?”
“没有。”
“哼,看来我们的行踪还是被掌握了。”
“公子……”
薛大嘴沉吟一下,还是问道:“到底这里有什么事啊?公子您到是透个底儿啊。”
秦慕容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哪有什么能告诉你的?去,找他们要吃的,这贵客上门,怎么连一顿酒宴都没有?”
“呃……好吧。”
薛大嘴无奈的走了出去。
结果不一会就回来了,脸色还有些不太好。
“怎么了?”
“明明……”薛大嘴支吾道:“明明所有人我都让人监视了,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还在我的眼皮底下……那几个看管的人,可都是明月教里面的好手!”
“到底怎么了?”
“江满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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