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靳胜武和阎应元、陈广涛带领大军赶到武昌。
这一路行军最辛苦的是负责殿后的何之经,每天宿营后就得准备大饼子打发前来乞讨的左良玉部兵卒,整夜不断;好在对方没有别的恶意,但轮流值守的军将一刻也不敢松懈,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在武昌等候期间吕大器利用左良玉的善意频频与众将会面、欢宴,暗中不动声色辨别诸将的心态,了解左良玉部的现实状况。
到了武昌自然得去拜会左良玉,靳胜武命阎应元和陈广涛共同掌控大军,自己带着五十亲卫、一百坛酱色小坛子烧酒进城,看得前来迎接的老熟人惠登相一个劲儿流口水,当着卢光祖的面问靳胜武讨要。
靳胜武捶了他一拳嘿嘿一笑,没说给、也没说不给。
“嘿嘿。靳小虎如今执掌大军,看不起俺们穷兄弟咯。”
“操。老子还想与你们并肩作战,与李闯、鞑子再决高下。”靳胜武一语双关,两人听了装糊涂打哈哈。
在衙门门口迎接靳胜武的是吕大器和左梦庚,两人陪着他去签押房拜见左良玉,看到靳胜武进门,坐在白虎太师椅上的左良玉不由得站起身眯着眼睛打量。
靳胜武倒头就拜:“靳小虎拜见左大帅。”
“摆了。起来让俺好好瞧瞧。”
“谢大帅。”
勇卫营将士与左良玉部、黄得功部、周遇吉部同出一门都有并肩作战的情谊,中高级将领之间尤其讲信义、互相扶持,靳胜武作为勇卫营的后起之秀在大佬们面前混了个脸熟。他拜见左良玉,拜的是左良玉在中原战场的赫赫武功。
潘超骧和靳胜武都觉得朱仙镇决战惨败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左良玉。
贼兵越杀越多、自己麾下的基干却在一天天损耗,总有一天兵将会绷不住,加之督战的文官指挥不力,不能像孙传庭那样强力统帅各路兵马,将头们都在打各自的小算盘,哪有不溃败的道理。
“听说潘超骧断了一条胳膊。”
“是。孙都督中了贼军的奸计陷入重围,将主拼死冲进去营救,奈何道路崎岖根本冲不进去,要不是小虎带了百来个儿郎赶到,将主只怕也要交代在罗山一带。”
左良玉听了沉默了好一阵才叹气说:“潘老虎为人忠义,是条好汉子,可惜断了胳膊再不能冲锋陷阵,好威风的一员虎将啊。”
接下来左良玉陷入了回忆中,接下来似乎是自言自语,说了一番谁也料想不到的话。
他说自己戎马半生,却因为赫赫功绩一直被文官泼污水打压。
崇祯九年,自己和悍将汤九州在嵩县夹击贼军,中途接到洪承畴回军的将令,以为老汤同样接到了,没有与之联络就单独撤了军。
真不是故意的,去过嵩山的都知道那一带山势险峻,不绕道半天根本无法攀越,怎么联络?
可言官们却说老子私自撤军,你们想想,九年那会儿在洪屠夫麾下听令,谁敢违反将令,二话不说砍脑袋啊。
十五年春,勇卫营在大别山北麓一带剿贼,孙都督战死后又有人拿老子说事。
李闯的贼军如滚雪球一样日夜壮大,老子哪敢掉以轻心,说老子骄横不去大别山协助,老子跑了谁来看住李闯?
朱仙镇一战,都说老子第一个逃跑,可是又有谁知道,丁启睿根本就不懂得打仗,纯粹在那瞎指挥。
李闯势大,虎大威、杨德政、方安国他们都不想打、不愿意打,杨文岳带领的保定兵马一败再败,更是斗志全无。
老子见李闯围攻开封、兵卒气势不可挡,劝丁启睿暂避锋芒,扎下营盘与贼军耗着拼后勤辎重,等贼军粮草不继军心不稳时再出营决战,可是丁启睿与熊文灿一样,一个忠告也听不进去,反而斥责老子畏战。
老子在中原杀得流寇血流成河,哪一回畏战过!
结果在五月二十二那一日强令列阵,俺左右瞧瞧就觉得不对劲,各将头的前营被李闯轻易击破,那丁启睿竟然怪罪我们这些统兵的不出力。
他们只想着如何向朝廷与皇爷交差,根本不顾及战场的实际情况在那瞎指挥,吃了败仗上下串通一气、一股脑儿归罪到咱们这些卖命的领兵将头身上。
丁启睿下令五月二十三与李闯决战,吕总督,你是知兵大臣,那种形势下拿什么去和李闯拼,儿郎们早就没了战意。
俺不想陪那老儿一块送死,夜间下令拔营南撤,谁知道虎大威、杨德政、方安国还有保定兵马也都做好了准备,一动全乱套了。
李闯那一回狠啊,丁启睿的应对全被他们猜到了,竟然在南面偷偷挖了三道壕沟,唉,儿郎们全陷进去了,惨啊,俺从关外带到中原的汉子,那一仗跑出来的只有几十个。
说起汤九州,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崇祯八年、九年,曹文诏、汤九州、艾万年,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悍将,可他们全都在洪承畴的指挥下兵败身死,这难道是巧合?
全都是被洪承畴那厮的言语给激得,俺要是那会儿也只有一根脑筋,嘿嘿,也是活不过来的。
同时的四川悍将邓玘,立了那么大的战功,官进右都督,最后竟然因为部下闹饷横死,这里面就那么简单!
众将听了唏嘘,吕大器和黄澍早就听得变了脸色,黄澍在左良玉部混日子不敢乱发话,一个劲朝吕大器使眼色。
左良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他俩身为文官要是不站出来说句话,士林必定会把矛头对准他俩,史书上也会记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左良玉说某某事,一旁吕大器和黄澍听了不语,默认之。
“昆山。洪承畴嵩县那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没有给汤九州发撤军令?”吕大器如此问法,等于默认左良玉是接令退兵、按军令行事。
左良玉笑了笑:“没有军令私自撤兵,洪承畴早砍了俺左良玉的脑袋,还是吕大人了解情况。回军后听说洪承畴也给汤九州部发了撤军令,只是传令的哨骑跑错了道没有及时赶到,这里面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大概只有洪承畴自己心里清楚。”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汤九州以千余战兵与数万贼军死战,马革裹尸,朝廷竟然谥号、抚恤一概没有?”
最后左良玉说起了怪话,曹文诏、汤九州、祖宽、艾万年、贺人龙、邓玘,征战中原的悍将不是横死就是被朝廷砍了脑袋,只剩下自己一个将头。
黄闯子和周遇吉两个命好,一个在安徽护卫中都以及南直隶,一个在京畿附近驻守,要是当初没有离开中原,照黄闯子那火爆脾气估计也活不长。
周总兵遇事沉稳,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左良玉佩服!
说是在大明朝战功越大、死得越快,自己属于老天爷格外眷顾的那一个、也许是阎王爷的生死簿漏了添上自己的大名。
“左帅。都已经过去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老夫敬一杯。”
“老大人。世人都说俺左良玉骄横跋扈,你怎么看?”
吕大器认真地看着左良玉的眼睛缓缓道:“左帅在中原的赫赫战功不容置疑,至于世人的闲话让他们说去,功过是非就留给史书吧。”
“左昆山谢老大人仗义执言。”
左良玉起身深深朝吕大器一揖举杯一饮而尽,随后靳胜武带头,李国英、卢光祖、郝效忠、惠登相、吴学礼等将纷纷上前敬酒,这一晚左良玉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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