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晨。
刘宗敏下令南路大军埋锅造饭，地点就在广渠门大街和南面的军营，所有粮秣皆取自兵营仓库，刘宗敏在城外查问过投降的军将，知道军营里有一些存粮，可是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地上麻包的痕迹犹在，明白粮秣被人转移了。
很快，刘宗敏查到了京畿守备衙门刘画赞藏粮于民的讯息，据说那角色还是顺天府的小三元，气得直骂娘。
由于进攻是在夜间，守军逃了个精光，就连总督襄城伯李国祯也不见了踪影，哪去找一个临时委任的画赞。
贼军吃饱了肚子准备继续攻城，贼将们不断给麾下加油鼓劲，说内城遍地是黄金、处处有亭台楼阁、娇美小娘，可贼兵们也不是傻子，天亮后看着残破的外城，对于将主们的说法不大相信，没多少人愿意卖命。
贼将们只得把儿郎们的意思禀报给刘宗敏，说俺们已经打下了半个京城，就等着去内城开开眼、享受一番，这会儿战死太窝囊了，不如驱赶降兵做炮灰。
刘宗敏也有点这个意思，于是顺水推舟把城外的降兵调了近万人进城，附蚁攻城。
相比内城软绵无力的进攻，李闯亲自指挥的北路大军依旧保持着一股锐劲，在德胜门、西直门和阜成门打得很凶，尤其是阜成门，攻进去对面就是皇宫，因而是李闯部主攻的方向，战斗打得很惨烈。
贼军攻的急，又有大炮助战，监军的太监应付不来，于是把吴襄请上城头指挥作战，吴襄的帅旗在城门楼前升起，令得守军士气一振。
吴襄在辽东征战了二三十年，作战经验丰富，观察了一番认为内城的城墙实在高大，可以利用。
他下令城下的预备队去附近搜索废弃的房舍、围墙，拆了砖瓦抬上城头，又派了观察哨，贼军来攻城则下令扔砖瓦。
那份量、那加速度，直砸的城下的贼军头破血流、哭爹喊娘，而守军由于躲在城垛后面根本不用露面，因此伤亡很小。
最重要的是，这种战法可以节省大批滚木礌石，变相驱使贼军自觉地汇聚到大盾牌的保护之下，这会儿滚木礌石对准了地儿砸下去，死伤一大片。
阜成门的战斗几乎就是周遇吉宁武关的翻版，左右贼将见伤亡越来越大纷纷上前劝谏，李闯不得已下令鸣金收兵。
李闯吩咐把在昌平投降的监军太监杜勋找来，命他进城与崇祯皇帝谈判，还让俘获的秦王和晋王到城墙下劝守军开城门投降。
两王在城下哭泣，哀求监军太监放吊篮拉哥俩进城，被城上骂两人降贼给拒绝了。
到下午，城内外的战斗已经平息下来，居于外城的刘宗敏部已经没有多少斗志，城东的贼军攻城受挫、伤亡颇大，也没了战意。
冯忠孝和祁前程这会儿觉得贼军的气焰已经被灭了大半，看样子内城一时半会不会被攻破了，急得去找刘亘商议，说咱们冒充田见秀部随时都会露陷啊，眼看着战局就要稳定下来，是不是想想别的办法。
刘亘也不清楚北京城是如何被李闯大军攻进去的，依稀记得只有短短几天功夫，因此派祁前程出去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没有贼军来广渠门打扰，祁前程仗着自己一口带有河南腔调的陕北口音随处晃荡打探军情，这厮甚至跑去了刘宗敏的帅部，混杂在贼将中套近乎。
别看他只是个七品掌旗，可一开口就是积年流寇的腔调，这会儿帅帐内外乱哄哄的也没有人来盘查他。
正好遇上刘宗敏向大帐内外诸将问计：有没有攻城的计策？
挖地道、掘城墙，众将说来说去老一套，刘宗敏听得直皱眉头，贼军有一个最大的软肋，军粮不多，这次在外城几乎没捞到什么粮秣，要是不能攻下内城，估计一退兵就会溃散大队人马。
“俺看着要攻上城头也简单，外城有这么多房舍，让儿郎们驱赶降兵拆了填到正阳门城楼下，一天一夜就能冲上去。”这会儿祁前程比贼将们还急切。
“放肆。”刘宗敏一听拍案桌大骂。
李闯在居庸关已经下了皇令，部队要摆出爱民如子的姿态来博取京畿民众的认同，不许扰民、不许抢夺财物，违令者斩，要以仁义之师的面目出现在顺天府城下。
祁前程的话引来一片哗然，众贼将纷纷朝他看过去，只觉得这个胆大包天的角色面孔看着有些陌生，不过说的话有道理。
俺们造反不就是为了活命、享受么，仁义之师顶个鸟用，打下内城活捉崇祯皇帝、抱几个宫女享受一番才是正事儿。
“哈娃。有种，那个营盘的？”站在祁前程身旁的谷可成锤了他一拳问道。
“老子是泽侯部前营的祁前程。”
“操。原来你就是那个抢俺们战功的哈娃，老子谷可成，怎么样，到俺们中权亲军左标来，升你个都尉干。”
“老子在泽侯麾下过得逍遥，背叛将主的事做不出来。”
“哈娃。果然是条汉子，打下内城老子请你去皇宫里喝酒。”
“嘿嘿。爽快。”俩角色一脸淫笑。
你别说，祁前程的话引来一片认同，有几个贼将还凑到刘宗敏跟前劝说，说攻不下内城一切都枉然，祁前程的计策可用，大不大事后拿皇宫里的银子补偿民众。
刘宗敏也不赞同李闯的做法，见众将意见一致于是派左右亲卫赶去西直门李闯大帐禀报，李闯也正心急，不过到底是坐上了皇位的角色，还算耐得住性子，吩咐刘宗敏等候命令。
李闯也在为粮秣的事担忧，据投降的军将供认，京畿地区几乎没有什么存粮，户部和大内也没有存银，赶来勤王的唐通部值得了区区四千两赏银。
不过李闯知道京城内有粮秣有银子，那么多达官贵人，哪有地主老财家空仓的道理，只要打下内城，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只是内城实在高大，监军的死太监又像喝了咒水悍不畏死，着实不好办。
要说崇祯皇帝真是一根脑筋，兵不厌诈，既然李闯派杜勋进城谈判，那就谈呗。
原则同意，具体细节交有内阁讨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来二去，几天功夫就过去啦；要知道，这会儿关宁军大队人马已经快赶到山海关了，入关之后民众留下、战兵西进，两三天功夫就能赶到。
这会儿内城需要时间等待吴三桂大军来援，只要关宁军铁骑兵临城下，无论胜败，这座城池算是保住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嘛。
他老人家干净利落一口回绝了李闯的要求，断了自己最后一线希望的同时也把那些首鼠两端的官吏推向了李闯。
驱逐杜勋后崇祯皇帝第五次下罪己诏，这玩意不管用，简直是拿江山社稷作秀。
十八日下午，整个顺天府内外城的军队再度处于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有件事差点让刘亘他们露陷。
一个路过广渠门大街的贼将见到十余匹口外战马很是惊讶，这是李闯中军亲卫营才有的坐骑，幸亏那贼将没有怀疑广渠门的守军，只一个劲询问从哪搞来的骏马。
因为在城门洞内外伪装过守城兵将、城内乡民出逃的假象，因此回话的河南小旗说昨晚夺门时恰巧遇上一队骑军出城，就拦截了些人马，这些马匹就是昨晚的战利品。
那贼将听了去找祁前程，想用两匹中原战马换一匹口外战马骑乘，广渠门有好马的事一下子传来了。
祁前程怕露陷，只得赶回来取了五匹战马献给刘宗敏，说另外五匹得献给泽侯否则回去无法交代，一时间贼将都夸祁前程够意思，随即刘宗敏发话，他们也就不好意思去广渠门抢马了。
这十匹口外战马是怕一旦情况紧急，准备留给刘亘突围用的，没想到便宜了贼将，真是有得有失，人生无处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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