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刘亘练了会儿字坐在屋子里发呆,看到屋外廊下双儿和赵姨娘烧了热水正在浸泡被单,双儿从西厢房拿过来一个麻编的荷包放在地上,打开后用一旁的捶衣棒槌敲了两下,随后从里面掏出一小块淡暗红色的东西放在水盆里。
‘浸被单还要加料,不怕染色?’
刘亘看着有趣走了出去,没等他开口询问,前院大门处隐隐传来扣门的声响,双儿耳朵灵敏看了刘亘一眼蹭蹭蹭跑了出去。
“少爷。曹茂才前来拜访,双儿已经请他在前厅落座。”
曹茂才是刘亘在书院的同窗好友,名渊字子文,今年二十一岁家住西便门附近,与刘亘同时过的院试,不过名次一般是个附生。
他是刘府的常客,刘亘出城去密云为刘照办理丧事,府中的祭奠、接待等事宜全都交给曹子文打理,因此与双儿、赵姨娘都熟悉。
“子文兄。”
“本源兄。”
两人作揖打招呼,这会儿双儿从后院端了个火盆进来,候在门口的小厮曹金榜紧走两步上前接过火盆,他是曹源的小跟班,两人架上铁架子再放一个水壶,准备好茶叶茶壶双儿对曹子文点点头与曹金榜一起退了出去。
“本源兄。刘府太冷清了,还是去牙行买一两个小厮看守门房干点粗活,你家赵姨娘和双儿就不用事事操持了。”三七过后曹子文就对刘亘说起过这事。
“劳烦子文兄又跑一趟,喝完茶咱们去崇文门那边瞧瞧。”
“如此甚好。”
崇文门外大街小巷店铺林立,这里是京城普通街坊最爱光顾的地方,各种南北货物应有尽有而且价格相对便宜,即便鞑子入关掳掠这边依旧人头攒动热闹得很,日子越来越艰辛大伙都想淘点便宜货品。
成衣铺子、皮革铺子、丝绸铺子、纸张铺子、文房铺子、书铺子、画铺子、玉石铺子、古玩铺子、灯笼铺子米铺子、酒铺子、酱料铺子、猪肉铺子、羊肉铺子、牛肉铺子、腌肉铺子、海味铺子、脂粉铺子、绣品铺子、柴禾铺子、石炭铺子、首饰铺子、针线铺子、竹器铺子、木器铺子、酒楼、旅社、车马店、混堂,应有尽有。
刘亘和曹源三人穿过人群来到大街西端的榷场,榷场里除了临时摆的小摊位,里面的店铺大都是卖木料、木器、竹器、家具、砖瓦、石炭、柴禾这类大家伙的,一个个店门口摆满了各种物件显得很是杂乱,可在南侧的四五家店铺门口,干干净净的与杂乱的榷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几间就是臭名昭著、穷苦人家闻之变色的人牙行。
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兜售生意的帮闲见刘亘三人径直朝人牙行走来起身一拥而上,鞑子进关掳掠,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了去,可是雇主却减少了很多,他们都是靠抽头吃饭的,来了生意自然得卖力争取。
“瞎了你们的狗眼,滚开。”
这会儿跟在刘亘与曹源身后的曹金榜从腰间抽出铁尺照着打头冲上来的跑得快角色额头砸去,那人还算机灵,情急之下举起胳膊挡了一下。
“混账。还敢还手。”
曹金榜没有打到实处觉得在主人和三元公面前丢了脸面,呵斥一声啪一下打在那人的大腿上,对方穿着棉裤倒也不是很疼,闷哼一声点头哈腰着一个劲陪笑。
这里面双方都是有讲究的。
顺天府,豪门权贵云集、四五品官员满大街都是,敢在人牙行门口耍横,那必定是惹不起的角色;来人若敢冒充装X,进门一开口就会露陷,到了那会儿,有的是滚刀肉堵着你讹诈钱财。
帮闲挨了打闷哼,既表示自己挨得而且嘴皮子紧实,又照顾了小爪牙曹金榜的面子,可谓一举两得。
曹渊家祖上也是军户,土木堡之变那会儿于少保调遣山西山东河南江苏驻军充实京营,曹家从山东移籍顺天府,他老爹接了祖上传下的差事,在吏部衙门当差,是个不起眼的小书吏。
别小看这些个小小书吏。
铁打的吏部衙门流水的官儿,可底层的书吏,大都是顺天府的老街坊一代一代传下的差事,有的是门道,顺天府的刺头泼皮,遇上外籍京官府里的人不怎么服气,遇上有门道的老街坊,屁都不敢放一个。
得罪了外籍京官府中人大不了出去躲一阵,得罪有门道的老街坊,腿快的远走高飞一辈子不敢还乡,腿慢的,自然是各种修理。
刘家和曹家都属于有门道的老街坊。
看到小厮曹金榜挥舞铁尺,后面的帮闲估摸着惹不起全都退了回去,这会儿轮到曹金榜在前带路径直走到最靠里的那间店铺门口,在外打理的帮闲一看赶紧从人群中挤出来上前招呼。
“小哥儿。哪儿的贵人?”
“我家少爷陪刘老爷过来看看,前阵子知会过县衙的窦三。”
“原来是二位老爷大驾光临。里面请。”
尽管这几家店铺都有大兴县衙发出的经营牌照,可买卖人口,有几个干的是清清白白的勾当,店铺是不会让陌生人随随便便踏进去的,招呼到了还得在门口盘问;窦三是大兴县衙快班的帮闲,是管这一片街面的混混头儿,曹金榜一提他的名号,帮闲心里清楚来了明白人。
屋子里的人牙头儿听得真切,知道来了雇主堆起笑意走到门口迎候,刘亘和曹渊矜持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人牙头儿见两人身穿生员服饰识趣地把曹金榜拉到一旁说话。
刘亘想买几个健壮些的少年充任家丁,曹金榜把条件一说,人牙头儿忙不迭让一旁的丫鬟给两人上茶,自己拉着曹金榜进去看货,等曹金榜初步验看完毕,看护的帮闲把十来个初步合格的少年驱赶到廊下等待雇主验收。
托夏季瘟疫的福,这些在人牙行等待买主的少年尽管衣着破旧收拾的还算干净,身上的气味也很淡,只是天气寒冷人牙行给的吃食没什么油水,一个个眼窝深陷满脸的菜色,双手黑乎乎的显然在后院干活,耳朵和脸颊还生了冻疮。
刘亘在众人面前走了两圈站定,这些等待出售的少年和人牙头儿都一脸紧张看着他,少年们希望这位看上去俊朗的生员多挑几个让自己脱离苦海,人牙头儿期待的自然是银子。
“点到的出来吧。”
刘亘又走了一圈,点了三个身架子看上去大些的少年,三个被点到者扑通跪下对刘亘磕头:“谢老爷活命。”
剩下的那些少年面色再次变得麻木起来,看护的帮闲正准备驱赶他们回后院干活,一个角色突然窜出来扑倒在刘亘面前不住地磕头:“老爷。您买了小人吧,我认得字、什么活都会干。”
“你认得字?”
“是老爷。三字经和百家姓都学过,千字文也学了一些,因为家贫才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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