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睿做事从不喜欢假手于人。
秦国公府家教森严，秦睿自小接受的便是铁血教育，让人一口一口伺候着喝粥这事，就是幼年生病的时候都没有发生过。
他理所当然的拒绝。
但是伸出去接碗的手却微微颤抖。
体内余毒给他身体造成的损伤远远不止明面上能看得出来的那些。
雪箐犹豫一下，还是将碗放在了秦睿手上。
紧接着，急促的‘砰——’一声，碗砸碎在地上，迸溅出来的粥水弄脏了雪箐的小靴，她又有些眼红鼻子酸，但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情绪，只平静的一句：“奴婢找人来收拾。”
秦睿没有说话，他‘看’着发出碗碎声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寻人收拾干净后，雪箐又捧了一碗粥过来。
她道：“王爷，请让奴婢伺候您喝粥。”
勇敢的语气。
秦睿眨了眨眼睛，眼前依旧一片虚无。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回响在偏殿里，“好。”
这一碗粥，秦睿吃了很久。
吃在嘴巴里，犹如嚼蜡一般。
御医们在金銮殿偏殿里为秦睿来回奔走，不断尝试改良药方，但是直到日落，秦睿也没有任何的好转，他的神色甚至越发的疲惫。
“先让王爷好好休息吧。”这句话犹如鱼刺一般卡在雪箐的喉头，上不来也下不去，她不敢说，她怕说了以后耽误秦睿康复的时机，可她看着秦睿受苦，又无比的心痛。
她的哥哥，命太苦。
“扶我出去吹吹风吧。”窗外一阵一阵呼啸而过的凉风，在失去了视觉的情况下，竟成了秦睿世界里最鲜明的存在，他要求道。
雪箐道：“夜深露重，容易伤身子。”
若是着凉，秦睿又要多吃一份苦。
可秦睿是何许人，他的决定从不会因为别人的拒绝而改变，雪箐不愿意帮他，他就自己摸索着往外走。以前秦睿也来过金銮殿偏殿，凭借着记忆里的残影，他磕磕绊绊的向外走去。
雪箐在他撞到花瓶，无措的站在那儿后，哽咽道：“奴婢扶您出去。”
将秦睿安置在大殿阶梯上，雪箐搬来了座椅，让秦睿坐着。
“奴婢再进去给您拿件斗篷。”外面的风森寒刺骨，雪箐吹着都觉得骨头疼，更别提受伤颇重的秦睿了，她与秦睿说了一声，小跑着回去。
几个宫女陪着秦睿。
秦睿昂起头，视线内一片虚无，他在心中掐算，此时应当是月初，只有弯弯一轮月牙。
只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
以前觉得不甚重要的，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
远远的传来脚步声，还有听不清的脚步声。
秦睿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思索为何此时还会有人声。
很快，脚步声就贴近了，好似在耳边一般。
“睿王爷。”平静温和的语调，出自秦睿很熟悉的老对头，陈明范。
“陈宰相真是贵人多事，都夜深了还不得休息。”秦睿一出口，便是无尽的讥讽。
他每次与陈明范对阵，都是刀光剑影，此次也不会有改变。
陈明范沉默着，他的呼吸声很清浅，要不是秦睿没有听到脚步声，他甚至都要以为陈明范走了。
许久秦睿才听得一声叹息，“睿王爷折损在这种下等的手段里，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下等的手段？
秦睿似笑非笑，“虽是下等的手段，陈宰相倒是很喜欢。”
陈明范好似没听懂他话里的讥讽，亦或者是听懂了，却装作听不懂，只是话中的感叹意味更深了，“秦国公那次也是，你这次也是，秦家这些流年不利啊。”
“你不配提我爷爷。”秦睿一阵恶心，怒火中烧，“以前的旧账，我会一笔一笔的清算。”
陈明范笑了，“一个废人，清算什么？”
秦睿沉默下去，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让秦睿吃瘪，陈明范爽快的走了。
待他走后，秦睿昂起头，面上却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恼，他微微阖上眼，感受着周边的风。
风声日日起，无人视其重。
陈明范终有一天，也会被身边的风摧残。
秦睿不着急。
他又静坐了一会，便想着回去了。
只是刚刚要开口，就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睿一皱眉，无声的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走到阶梯的护栏边上，便隐隐约约的能听见有人在对话。
“你说，睿王妃是不是真的丢下睿王爷跑路了？我听说她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了，而且一个口信也没有递回来。”
“嘘——不要乱说，睿王爷就住在金銮殿偏殿里，要是被他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嘿嘿，睿王爷现在那个样子，怎么会出门？你就告诉我你怎么看啊，我这心里一堆想法，就想着和你好好交流交流。”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人的语气也变得八卦了起来，“其实，我对这事也有些看法，我看外面那些人传得有模有样的，有人说看见睿王妃出城门了，有人说看见睿王妃典当首饰了，还有人说看见睿王妃身边有好几个俊郎君相伴……”
听到这儿，秦睿眉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苍蝇。
大半夜的，真是一点也不叫人安生。
秦睿吩咐宫女们：“去将他们两个叫起来。”那护栏下面说话的声音尖尖细细，阳刚不足，阴柔有余，明显可以听出是两个小太监。
宫女们应声去了，很快就押着两个小太监上来了。
“你们两个刚才在嘀咕什么？”秦睿问。
两个小太监又慌又怕，一连叠的给秦睿磕头告罪：“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们也是听说的，不是故意在编排王妃娘娘。”
“回答我的问题。”秦睿有些不悦。
小太监们这才找回了心神，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是外面的流言，流言里都说王妃娘娘逃跑了，还卷走了王府里的财物。”
“对啊对啊，而且这睿王府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声明。”这不就明显是心虚了吗！
秦睿眉头皱得更深，此时他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他听见雪箐羞恼的声音：“胡说八道！我们王妃娘娘是为了王爷寻药去了，她才没有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