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拜别皇帝,回到内阁。他刚要进大通房,便见到大门口站着一位三旬年纪、服青袍、绣白鹇的官员肃手而立。高务实正觉眼生,想要打量一番,却见那青袍官已经主动上前参见道:“下官李之藻,奉命前来为元辅洗笔。”
高务实这才想起来,因为自己身边的观政进士熊廷弼已经外派,现在身边没人可用,因此吏部尚书陈于陛早就私下底向他了解,问他想要在身边配备哪位年轻官员,而当时高务实就主动点了李之藻的大名。
不过这里有个新词,就是李之藻方才所谓的“为元辅洗笔”。“洗笔”这个词有多新呢?答案是就在高务实当了首辅之后才出现。
或者换句话说,李之藻就是大明朝第一位正经被称为“洗笔”之人。不过请注意,“洗笔”这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就如同内阁首辅不是正式的宰相一样,“洗笔”这个词是如今京师官场因为高务实的习惯而被动产生的。
本书很早之前就对“何为宰相”做过一些描述,其中采纳了后世主流的定义:“根据我国两千多年的宰相历史,它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即必须拥有议政权,以及必须拥有监督百官执行的权力。”
为啥要从这里说起呢?因为明后期内阁首辅有好几位都是权势滔天,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首辅真的是宰相的变体,但这个结论其实是不成立的。
根据上面这句定义,简而言之就是宰相除了拥有议政决策的权力,还必须拥有监督百官执行的权力。第一点不用说,因为票拟问题本书多次强调过了。这里重点谈谈第二点,也就是所谓的监督百官执行的权力。
这个限定条件非常重要,如果没有第二个限制标准,那么几乎所有可以影响皇帝决策、对军国大事有建议权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宰相,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梳理下历史,唐以前的宰相机构大致是西汉的丞相府、东汉的三公府、魏晋南北朝的尚书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丞相府和三公都可以开府置官属,宰相机构下面有很多部门曹司和佐吏(都属于国家正规编制),无论是丞相、三公府亦或是尚书台,其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行政机构,而宰相是行政机构的长官。
谈论宰相,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宰相本人,也需要重点关注宰相所在的行政机构。所谓“监督百官执行的权力”,在尚书省体制下,是通过尚书符指挥监督地方;在中书门下体制下,是通过牒指挥天下节度观察等州府。
唐开元年间,张说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后,中书门下置五房:一曰吏房,二曰枢机房,三曰兵房,四曰户房,五曰刑礼房,分曹以主众务焉。中书门下体制自开元一直延续到北宋元丰改制。
元丰改制后恢复三省建制,南宋后恢复一省制,无论是金代的尚书省抑或是元代的中书省,封建王朝的宰相机构都是依托公府、三省(中书门下体制可以看成是特殊的“一省制”)而运行的。这些公府、三省下都设置有大量的曹司(或者某某房)等具体处理庶务的机构,和后世国W院下设某某部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关键来了,有明一代的内阁,其与六部的关系并不是尚书都省体制下都省和六部的关系,因为内阁没有下设任何可与六部对接的各种相关的职能部门,所谓的“内阁领导六部”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内阁也不能像尚书省通过尚书符、中书门下通过敕牒指挥地方——这一点前文也多次说过,首辅往往需要靠私函,也就是写信来告诉地方大员该怎么做。这就牵涉一个问题,即该地方大员如果不听,至少理论上这位首辅也没法因此给他定罪——你只是私下和我交流,又不是行政命令,我干嘛非听不可?
由此可见,有明一代的内阁首辅似相而非相,其“相权”缺乏制度确认,也缺乏相应的办事机构,只是一个瘸了腿的宰相。然而问题是,即便从后世的发展来看,“行政首脑”这个职能也不可缺席。哪怕你皇权再盛,皇帝本人到底是没法干好这个工作的,必须有个官僚体系的一把手才行。
高务实有心改变这一点,但他很清楚,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否则万一被六部或者其他什么人跳出来拿朱元璋的话来硬怼,那他高元辅脸上就不好看了。
他的思路还是一贯的,一步步来推进,先期动作的幅度要小一点,然后慢慢如温水煮青蛙似的逐渐加大火力。
他先以熊廷弼为第一步试探。在高务实做首辅以前,观政进士在内阁的工作……直抒胸臆一点就是端茶送水,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可以这样说,观政进士单纯就是在阁老们身边“看看”,极少数的情况下——比如你跟的那位阁老挺喜欢你,那么或许人家会在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考校一般的让你参详一番,这基本上就是极点了。
因此,观政进士的“观政”更多在于混了个资历,证明内阁对你有一定的认可,你算是“储相”之一了。
而高务实对熊廷弼的使用显然打破了这一常例。熊廷弼在“高元辅的观政进士”任上就经常代表高元辅去六部、都察院等衙门传达元辅的意思,甚至还有权对高元辅的命令做出一定程度的解释、补充。这就很不一般了,远非过去的观政进士可比。
很显然,熊廷弼作为高务实的观政进士,某种程度上有了“首辅秘书”的特征。之后不久,熊廷弼观政进士任期结束,高务实将其安排进入都察院,随后更是直接外派为甘肃巡按——这一段也很重要,因为同样是开创了一个先河。
巡按的权力想必不用赘述,熊廷弼观政结束立刻出任巡按,这种“高度重用”在他之前只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就是高务实自己。
外界已经对此有些推测了,而事实是他们推测得并没有错,高务实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刻意提高“首辅秘书”这个并非实际职务的职务在外界人心目中的地位。
有了这个铺垫,下一步就是高务实不再从没有实际职务的新科进士选人作为自己的“秘书”,而是选调出仕不久的低级官员来充当——比如这次的李之藻。
李之藻其实和熊廷弼是同年,两人都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而且李之藻的会试成绩还远比熊廷弼更好:熊廷弼是三甲第一百一十五名同进士出身,李之藻却是二甲第五名进士出身。
也正因为如此,熊廷弼当时只能仗着馆试考得好而成为庶吉士,而李之藻则直接外放了官职:授南京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之职。
这一次,李之藻回京自然是高务实直接点名的,但官场嘛,总要有点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之藻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如今才刚刚万历二十八年,“三年考满”都没达到呢,没点理由怎么好调动?
然而既然高元辅发了话,吏部陈天官就必须得找点理由出来,最后李之藻调令就变成了这样:“……查该员两年本职考优,又查该员精擅历算、计数等学,合元辅所求之才,着调回京,任户部员外郎,入文渊阁听差。”
这段话是吏部公函中最有用的一段,其中说明了几件事:一是李之藻任内表现不错;而是李之藻善于历法、数学;三是点名了高务实主动提议要历法、数学人才;四是李之藻职务级别没变,只是从南京工部回到了北京户部;五是最关键的:“入文渊阁听差”。
内阁大学士之中有个“文渊阁大学士”,但在通常的殿阁大学士中只排到第五名。而这里的“入文渊阁听差”则是因为内阁所处的位置在文渊阁,实际上就是说进入内阁听差。
要注意的是,在职官员,尤其是本职在六部的官员进入文渊阁“听差”,这是大明朝前所未有的。原因刚才说过,大明朝的内阁没有属司和属官,而且理论上——即指在朱元璋罢相的命令下——也不应该有!
现在高务实开了先河,先把李之藻调入自己兼掌的户部,然后命其入阁听差,显然是故意在打破某些成例。考虑到高务实过去的许多表现,京师官场绝不会对此无动于衷,自然都会去揣摩高元辅的用意。由此不知怎的,就给了这位元辅身边“属官”一个挺好听的雅称:洗笔。
为啥会是“洗笔”呢?大概是因为内阁掌握票拟权,而当天负责票拟的阁老会称之为“执笔”,而高务实作为首辅,并且目前京中已经没有人臣能与高务实在权势上等量齐观,那就默认为内阁“执笔”之权完全操之于高务实,是唯一一位真正的“执笔”。
既然高务实是执笔,那给他打下手的官员可不就是“洗笔”?元辅执笔票拟之后,你来帮忙洗笔,正经是打打下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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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两天感冒,本以为是那晚码字睡着冻凉了,后来发现不对,去卫生室一查,支原体感染……现在脑壳还有点疼,或者不叫疼,反正就是昏昏胀胀。这章算昨天的,3K,然后今晚应该更新的一章我看看下半夜还能加个班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