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正堂被装饰成了灵堂,老人的家属披麻戴孝,面带悲怆地接待客人。
积灰和木钎早就堆满了几个香炉,可是络绎不绝的来客还是默默将手中细香插下。
老人以自己的名义开办了几个善堂,直到半个月前,他还去过那些善堂,看望收养的孩子。
如今那些孩子在育养员的带领下来到了郭府,他们之中有些年纪尚小,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但是那些年龄比较大已经了解了这个概念,他们哭起来,小的就跟着哭。
他们这一路上都在哭嚎,但育养员少见的没有安抚,而是跟着红了眼眶,低声啜泣。
那些在善堂中被养育成人的孩子也来到了郭府,他们有的已经四、五十岁,白发悄悄攀上了鬓角,早就生儿育女,可这个时候,他们也还是哭得像是孩子一样。
老人的一生学生无数,桃李三千,有的入朝为官,有的入伍为将,有的入市为商,有的作名流清谈,可他们在接到消息之后,都纷纷从各地赶来,将偌大一个郭府挤得满满当当。
天都周边地区都在下着绵绵细雨,已经下了两天,没有一刻停息。
来给老人进香的人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从这一条街排到了另一条街,因为他这一生中帮助了许多人,有的是几两钱财,有的甚至只是一顿饱饭。
满朝文武皆尽来此,就连久居深宫的太子妃和慈宗的嫔妃在接到消息之后都纷纷离开皇宫,为那位老人送上了一炷香。
如今放眼街道,除了素白之外可能再也看不到第二种颜色,就算是外国使臣,也都纷纷换上白色衣衫表明态度。
玉怜跪坐在棺材旁,眼眶微红,看着身边的木棺,不由想起那位老人和蔼的笑容和幽默风趣的言语,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唐硕默默站在人群中,捏着信封的指节苍白,这是那位老人给他的介绍信,尽管直到老人逝世之时,他们仍旧没能梳理完天都龙脉,可那位老人在逝世之后,这封介绍信就交到了他的手上,而且看墨迹,这封信早就已经写好了。
“阿弥陀佛……”不苦和尚身着缟素,向那位老人献上了一炷香,听着‘奠’字后面传来的诵经声,微微躬身,念了声佛号。
张瑾带着秦蓁走来,他与那位老人接触得不多,但他自小就是听着国师的故事长大的,小时候还曾幻想能有一天也如这位老人一样成为一代传奇。
前来祭奠老人的人形形色色,有达官显贵,也有市井百姓,有贩夫走卒,也有医师文人。
其中不知有多少是虚情假意,有多少是真情实意,又有多少心怀险恶用意,来此只是为了确认老人是生是死。
梅花盘坐于棺材后方,身披缟素,闭目轻声念诵经文。
随后,他的声音顿了顿,睁开双眼,情绪有所波动。
他感觉到了辛朝的气息靠近,可不知为何,又远离了郭府……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事情?
思索片刻,梅花又闭上双眼,专心诵经。
太子披麻戴孝地坐在灵堂外,当官员们来到郭府,看到他的时候,不免有些瞠目结舌,但仔细一想,这似乎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当年武宗驾崩,国师便以‘兄弟’的身份操持丧礼,慈宗驾崩时,国师也以‘叔伯’的身份出席。
或许皇家和郭家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这种程度,但国师与武宗亲如手足却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诸位不必行礼。”太子的眼眶和鼻子通红,面对前来进香的众多大臣,他带着稍许哽咽,低沉说道,“如今在下乃是以‘李奇’,而非太子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诸位要去进香便去吧,不必向在下请示问安。”
虽然话这么说,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前来祭奠国师的官员们小心翼翼地与太子问安,这才走进灵堂上了一炷香。
哭声与烟气一同盘桓于灵堂上方,老人的三个儿子跪坐在棺材旁,带着妻小麻木地向来者躬身行礼。
这场丧礼十分朴素,这是按照老人意愿来布置的,在弥留之际,他就多次要求自己的丧礼不要大动干戈,尽量朴素一些。
可是以他的身份,朴素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尽管无人设宴,天都的各家酒楼饭店,乃至茶楼青楼都相当默契地自费大摆宴席,请天都上下所有人‘参加’国师的丧礼,而这乃是他们自发的行为,无人强迫,无人要求。
赌场、勾栏和戏院纷纷关门,只有生产性的工作仍在继续,只是人们大多都没有什么工作热情,总会心不在焉地望向某个方向。
那个消息从昨天就开始在天都之内传播,到了今日,几乎整个天都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国师寿终正寝,驾鹤西去,这个消息让无数人为之悲恸。
天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受过那位老人的恩惠,从游走在街头巷尾的乞丐,到朝堂之上的官员,在这一日,他们都在为那位老人的逝世而哀伤。
啪哒!啪哒!
雨势忽然大了起来,滴落在地上的雨水流向街道边缘的雨水口,化作涓流涌入下水道中。
无数把伞拥挤在人行道上,伞下是无数个身着缟素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他们好像看到了有一缕烟气从郭府中飘出,从他们身边飞过。
许多人侧目望去,随即发出惊呼——在那浓厚的雨幕之中,他们好像看到了那位老人拄着拐杖,笑着远离的背影。
有人脚踏积水,纵使让衣服沾上了水迹也没有停下,跌跌撞撞地闯过雨幕,却没有找到那个老人的身影,好像一切都只是幻觉。
消息在人群里传开,许多人都说自己确实看到了国师从自己身边走过。
可是,这大雨天的,又怎么可能会有烟气飘浮?
这天都很大,只靠双脚走的话,也许十天半个月都走不完。
在距离郭府稍远的地方,有人听到了一阵频急的马蹄声和笑声,可是转头看去,或是仔细一听,却什么都没能发现。
雨势又稍稍大了一些,一些如国师一般年老的老人站在屋檐下面,望着外面雨水连成丝线,莫名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一天。
他们被尚不是国师的郭通裹挟着从长安来到了那座刚刚更名为‘天都’的要塞,那一天他们骑着骏马颠簸了一路,差点就连身子骨都要被颠垮了。
那一天的雨,好像也是这么大。
长街上,马蹄声急骤,其中还参杂着车轮滚动、车厢摇曳的声响。
人们举目望去,很可惜,没能捕捉到那形如烟云般的幻象。
郭府内,太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望向门外的方向。
恍惚间,他看到了自己的祖父迎面走来,但是一眨眼,那些景象都消失了。
他嘴巴微张,呆愣了片刻,然后又轻叹一声,低下了头去。
轰隆!
一声雷鸣乍响,却盖不过人们低微的哭声。
善人死,受恩者泣;国公薨,家族哀恸;国师故,举国缟素;圣人逝,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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