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喻看着缩小版的浮舟,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在跟他同岁的小褚喻面前, 却硬是表现出来一副暖心大哥哥的模样, 强忍伤心难过, 若无其事的哄她。
如果是成年版浮舟,褚喻还是会有点感动,但正因为成年了, 所以, 无论浮舟对她做什么,好不好, 有多好, 褚喻感动之余, 都会忍不住带点怀疑的心态去看他。
怀疑他的动机。
现在换成幼年版,褚喻的那些怀疑和谨慎,忽然就消失了。
很难形容这种……被一个小孩这样全心全意对待着, 是什么感觉。
而且。
褚喻垂下眸子,她能够感受的到, 她快离开这个世界了。
褚喻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亲身感受一下主角生活的环境,以及从小就体弱多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 她已经感受完,马上就结束了。
随意穿梭书中世界最大的神奇之处,大概就是即将离开时, 褚喻想
了就能褚喻吧。
这是浮舟给褚喻的权限。
褚喻一直无法做到跟书中角色共情,但是这一次很意外。
“喻喻。”
“喻喻?”
“喻喻!?”
“嗯?”褚喻抬起头,跟满脸担忧的小浮舟对上了视线,“怎么了?”
浮舟抿了抿小嘴唇,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有水花一闪而过:“你刚刚突然不说话……”
话说到这里,浮舟说不下去了,到底是还小,伪装的没有长大后那么完美,太伤心了,还没说几个字喉咙就哽咽了,浮舟赶紧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褚喻,不敢被她看出来。
浮舟偷偷拽起被子一角擦了擦溢出来的眼泪,吸了吸鼻子,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又转了回来,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你,怕你生气不理我了。”
褚喻能听出他话里掩饰,没揭穿,而是道:“你什么时候去学的溜冰?”
浮舟松了口气:“上个月。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溜冰场玩嘛,我就想着,我们俩都是新手,我也不会,到时候想保护你都没有办法,就去给我报了个班。”
浮舟眯着眼,脸上浮现出些许小骄傲:“我很聪明哦,第二次去上课就学会了!等你好了,我就可以带你一起去玩了。”
褚喻点点头,“嗯”了一声,笑着附和:“你一直都很聪明。”
听到这句话,浮舟的眼眶突然就红了,泪水蓄了满眶,他很努力的在忍着了,可是怎么办,一想到喻喻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他就完全忍不住。
他舍不得。
浮舟捂住脸,努力的想把眼泪忍回去,然而越控制不住哭腔:“可是聪明没有用。”
浮舟崩溃道:“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聪明到能够研究出治好褚喻的药,就好了。他愿意用一切去换。
只要褚喻能好好的,他都可以。
可是没有用,很多时候,“我愿意”这个词,没有用。
褚喻侧着头,沉默无言的看着他。
·
浮舟这些天一直在哭,起床了哭,睡觉了哭,早上起床时,眼睛都是肿的,必须用冰敷,才能不被看出来。
小浮舟心事重重,他有点不敢面对褚喻。
他撒谎了,医生并没有说褚喻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医生说,褚喻没有多少时间了。
褚喻身体里的功能全都衰竭了,已经无法支撑她活下去了。以前能够抑制病情的药物,渐渐的也都失效了,医生们束手无措。
所有人都在说褚喻快不行了。
小浮舟终于忍不住哭了。浮舟憋了太久太久了,一直不敢在褚喻面前表现出自己悲伤的一面,他害怕褚喻从他的神情里面看出点什么。
他总觉得,褚喻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更害怕。
没有人不怕死的,褚喻还那么小,因为身体不好,她甚至没有去上过学。
浮舟怕褚喻哭。
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治好褚喻,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褚喻。
褚喻这时候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她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听到浮舟的哭声,她费力的睁开眼睛,说道:“别哭了。”
她一说话,浮舟就赶紧捂住嘴巴,没敢再发出声音,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掉,怎么也忍不住。
浮舟点点头,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好,我不哭,不哭。”
褚喻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慢慢的伸出了手,浮舟马上把脑袋凑了过来,额头紧紧贴着褚喻的手掌心,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担心的问:“喻喻,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见褚喻不说话,浮舟皱眉,小手摸了摸褚喻的额头,掌心一触碰到她滚烫的肌肤,刚忍住的眼泪瞬间又出来了,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有几滴还砸在了褚喻的手背上,浮舟赶紧伸出手,手忙脚乱的擦掉。
浮舟紧紧地握着褚喻的手,无措的问:“怎么发烧了?”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医生,恳求道:“医生,你快给她看看,她发烧了,给她输液打针好不好?她真的很不舒服,是不是得先给她吃点药才行?医生,医生你快治好她啊!”
浮舟整个人都处在一个崩溃的状态,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浮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心里太慌了,脑子里一片混沌,慌的浑身都在发抖。
“我没事。”褚喻反握住浮舟的手,让他别这么激动,“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这是谎话。不管是浮舟还是褚喻,或是始终沉默无言的站在病房里、却没有任何救治褚喻的行为的医生,他们都知道,褚喻好不了了。
褚喻还好,她清醒的知道,这是世界,并不是真的,即使她真的死了,很快也会在现实世界里醒来的,到时候褚喻还是褚喻,浮舟也还是浮舟,其他人就是这个世界里的配角,按照作者设定的那样,在这世界里,有序的过完他们的人生。
“是的,”浮舟含着眼泪点头,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悲伤,“是的,你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浮舟的小手紧紧地握着褚喻,慌乱的不断重复这一句,眼泪不断,惶惶不安的看着褚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怕自己一眨眼睛,褚喻就没了。
褚喻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情绪浓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知道语言有多苍白,根本无法把内心深处里那些复杂情绪尽数表达出来。
词不达意,大概,说的就是现在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褚喻所有的感官以及情绪都特别的真实。不像之前在其他的世界里,虽然也会真情实感,但因为知道是虚拟世界,褚喻总有种飘在云端,没法走心的感觉。
这次不同,褚喻是真的体验了那种,濒临死亡的那种感觉。
浮舟哭了一会就没哭了,强忍着情绪在安慰褚喻,让她别慌别怕,他会保护她的。
褚喻不慌也不怕,她倒是想把这些话送给浮舟,然而,费了好大的劲儿,硬是没法出声。
她的嗓子像是忽然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呼吸都有点上不来,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慢慢地顺着来处往回走,最后堵在心脏处,又闷又痛,有种窒息感。
浮舟安慰她的话不知何时停了,他开始慌不择路的在褚喻耳边喊她,不是如此,他居然拽着她的手臂,开始扯着她晃来晃去。
褚喻被晃的特别头晕。她想叫浮舟停下,想叫他住手,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嘴唇忽然就变得僵硬了。
渐渐的,褚喻的眼皮也越来越重,脑袋里越来越沉,心里不断传来往下坠的感觉,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暗迅速吞噬'着她的意识。
褚喻的眼睛还是完全睁不开了,思绪也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紧接着,所有的一切,从褚喻穿书,到现在即将死去,这中间发生了的所有事情,开始出现在她脑子里,像电影一样播放着。
有些重要的,有些不重要的,跟走马观花似的,褚喻不太想看,意识却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灵魂被钉在了那些片段面前,强迫她必须看完。
诡异的是,这一帧接着一帧的画面里,出现最多的,就是浮舟了。
褚喻刚穿进来的时候,可能因为浮舟还没有过来,所以,她的领居还是个傻子。
虽然他长的跟现实世界里的浮舟一模一样,并且名字也叫浮舟,但,他是个傻子这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褚喻看到了两人初见的那一幕。
眼神呆滞动作缓慢的小浮舟坐在大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捏着块饼干,嘴角还有口水滑下来,气质跟现实世界里的浮舟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他呆滞的眼神一看见褚喻就瞬间亮了,想都没想的伸出手,把饼干递到了褚喻面前,并缓缓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给你,吃。”
褚喻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爽,她觉得是浮舟故意装傻子骗她。
所以她无视了小傻子递来的饼干,路过他,直接走了。不但漠视他的饼干,连带着他这个人,她都漠视了。
第二天才知道他真的是个傻子。
褚喻心里的不爽就变成了复杂的怜惜。叫着浮舟的名字,顶着浮舟的脸,哪怕是幼儿版的浮舟,他在这个世界里是个傻子,这个事实,就让褚喻无法不怜惜他了。
浮舟总想着找褚喻玩。他的身体里像是设定了一个“必须紧跟着褚喻,什么都听她的”程序,以至于,无论褚喻理不理他,都锲而不舍的跟着。
更何况,后面因为怜惜,褚喻对浮舟近乎宠溺。
浮舟是慢慢恢复正常的。
每天都变一点点,没过多久,他就彻底不一样了。
成了正常人的浮舟还是喜欢粘着褚喻,褚喻惯着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浮舟这个世界的家人开心的不得了,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见浮舟越来越正常,越来越聪明,就送他去上学了。
浮舟刚开始不配合,是父母劝他的那句“褚喻不能出门,因为生病,她从来没有去过学校,你去了学校,回来就可以把在学校经历的有趣的事情都告诉褚喻,让她也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浮舟去了。
于是,浮舟开始了学校、家、褚喻家三点一线的跑,他不厌其烦、绘声绘色的给褚喻描绘着他的小学鸡生活。
作业也是在褚喻床边上写的。
有什么好吃的,浮舟总是会藏一份,偷偷的拿给褚喻的浮舟。
“……”褚喻难以形容自己看到这些画面后的心情。
她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了。只记得很疲惫,很疲惫很疲惫,想睡觉。
褚喻脑海里的回忆画面最后定格在浮舟惊恐的表情,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了。
再一次醒来,褚喻发现自己还在那个病房里,只不过,是以灵魂状态。
浮舟跪在“她”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哭的撕心裂肺。
褚喻飘到浮舟旁边,跟他站在一块,好奇的看了眼躺在病床上那个女孩。
长的跟她一模一样,此时正安详的闭着眼睛,脸色灰白,身上盖了一床的白布,露出来的只有脸,整个人显得极其苍白,还带着些死气。
“没死,没死。”
“她没死。”
“没死。”
“没有没有没有!”
浮舟死死地抓着那一层白布,表现的崩溃又歇斯底里,情绪严重过激,一个小孩,硬是喘的像个八旬老人,好几次褚喻都觉得他要晕过去了。
医生靠近,想要把“褚喻”的头和脸蒙上,推到太平间去,等待火花下葬。
浮舟拼了命的又推又打,让医生和所有人都滚:“她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我再说一遍!褚喻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
他愤怒的嘶吼着,像瞪杀父仇人一样瞪着所有试图靠近褚喻的人。
他攻击性太强了,没办法,医生面面相觑,包括褚喻这个世界的父母,都头疼的看着他。
房间乱的不成样子,褚喻一言不发地看了半天,看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可能有毒。不然为什么,她穿进来后心情就一直很复杂?凡是跟浮舟有关的,都复杂。
褚喻伸手,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碰一碰浮舟,想试一下他能不能看到她,要是能看到……可能他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然而不能。
她的手刚碰到浮舟的肩,就被一股吸力扯着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就像电视里的那些鬼一样,她跟浮舟的现状,是阴阳两隔。
她现在就是鬼魂状态,还没法离不开这个房间,褚喻试了下,这病房有问题,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出不去,只能在这里呆着。
褚喻有点怀疑,是现实世界里的浮舟故意为之。
他又想干什么,故意把褚喻困在这里,让她看看,失去她之后,浮舟有多伤心?让她看看浮舟有多在乎她,有多不能接受她死了的事实?
但这一次,怀疑之后,褚喻心里竟然会觉得愧疚。
很奇怪的感觉,以前她不会这样的,不管怎么怀疑浮舟,她都觉得是应该的。因为浮舟就不是正常人,对待他,是不能用对待平常人的方法的。
必须警惕,否则,稍有不慎就会中了他的圈套,会被他忽悠,甚至被他控制。
这是浮舟对褚喻做的那一系列不正常的事导致的。
她对浮舟一直有所保留。
但是现在……真的很奇怪,她竟然会觉得怀疑浮舟是一件对他伤害很大,不太应该做的事。
浮舟一直在哭,拼了命的拦着不让人把褚喻的尸体运走,“褚喻”的父母也很伤心,但还是很想早点把女儿的后事安排好的。他们拉不动浮舟,只能求助于医生。
最后医生实在没办法了,叫了几个保镖进来,把浮舟堵在了一边,强行把褚喻推走了。
褚喻的尸体一出这个门,浮舟就白眼一翻,终于承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天呐!医生!快看看这个孩子!”
病房里乱成一团,直到医生赶过来。
褚喻转过头,看着骤然出现在身边的成人版浮舟,沉默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浮舟一看见褚喻眼睛就红了,情不自禁地凑过去抱住褚喻。下巴在他脖颈处不停的蹭啊蹭,嗓音哽咽,无比庆幸的说道:“喻喻宝贝,幸好那些都是假的,你不知道,刚刚那一幕,看的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握着褚喻的手放在心脏处,声音难过极了:“你能感受得到吗?就是这里,刚才就跟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撕裂了一样疼。”
褚喻任由他抱了一会儿,然后抽出自己的手,皱眉问他:“我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我一个人可以,你也答应了。”
褚喻用下巴点了点躺在保镖怀里面,面容憔悴的小浮舟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儿?”
浮舟的背脊僵了一下,弱弱的解释道:“喻喻……对不起。”
“答应你没多久我就后悔了……我看了这个故事,后面又把所有跟你有关的人物发展都看了一遍,有些地方我改了,但是因为你要体验体弱多病的感觉,很多地方都没有办法改。我……我不放心。”
浮舟眼睛红通通的说:“我在家里煎熬的等了十几分钟,实在是熬不住了,放心不下,所以……所以我就过来了。”浮舟声音软软的祈求道:“喻喻,你要是实在生气,就打我吧,怎么打都行,我绝对不躲,但是……可以让我再抱一会儿吗?”
褚喻:“……”她都不知道该说浮舟什么好了。
想骂他,然而张了张嘴,目光撇过躺在保镖怀里,被医生掐人中,试图弄醒的小浮舟,话又咽了回去。
褚喻叹了口气:“算了,这个世界也体验完了,再追究什么责任也没意思,我们回去吧。”
“喻喻。”浮舟表情讪讪,尴尬的说,“我们可能,暂时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褚喻不明所以,“出了什么问题吗?”
浮舟说:“我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不干预你,特意把记忆给弄没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我们必须等这一章的剧情走完了才能出去。”
病房外倏然传来一阵悲恸的哭喊声,是这个世界里褚喻的父母在哭,一边哭还一边叫着褚喻的名字。
这个世界里褚喻的父母就是普通的父母,疼爱孩子,也因为褚喻自小体弱多病而对她特别关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会应该是眼睁睁的看见“褚喻”被推进太平间,心理防线崩溃了吧。
人之常情,世界里的人们,在他们没有察觉到自己只是作者刻画出来的纸片人,过的人生都是作者设定好的之前,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
但浮舟听着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后悔之前把那小女孩的名字给改了,她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褚喻没了”这种话,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想让死亡跟褚喻沾上任何关系。
他听着极度不开心,甚至有点窒息感。
褚喻穿进来之前看过这本书,大概记得,这一章的剧情是截止到小姑娘下葬的。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啦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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