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中总有某些时刻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演员,甚至不少时候是群众演员,蹲一旁拍拍手,闹闹演子,在传说中影响历史的某些重大时刻,许多人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主角还是群众演员,或者说,人应当接受自己既是主角又是群众演员的事实。人生如戏,我演我的,你路过我很开心,偶尔或经常我也去你那跑个龙套。最后的最后,你走了,我不送你;你若再来,我也不去接你。在垂暮之年安然承受各自的谢幕,并在弥留之际对与自己演了一生对手戏的演员表达由衷的谢意,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
年轻时大家都想当主角,理所应当,不管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或喜或悲,或得意或幽怨,都不会损害主角的光环。每个人的戏只有风格的差异,并无高低的区别,推而广之,神仙佛陀之流与贩夫走卒之徒,戏或有华丽寒酸之分,道却无云泥之别。
话虽如此,大部分人,包括苏谪在内,总想把戏演得轰动一时,否则有辱此生似地。
今时今日,一大堆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踏入传说中的梅园,以白凝霜的到来为标志,整座梅园一千万里方圆的辽阔疆域中梅花绚烂得照亮夜空,这里真正变成了不夜之地。
登场,主角,群众演员;登场,有无量光,有无量看客;登场,从今以后,一百世一千世甚至一万世,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梅操电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子夜,梅花开到最盛时,无论东南西北,数万珞珈人和魔军都看见梅园中心朦朦胧胧升起一座巍峨城堡。它或许不太长不太高,比不上狮子山脉的樱花城堡,可它矗立在那,如同立在所有人眼前,众人看见筑成城堡的乃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腊梅,一颗颗像蜡黄的小灯笼,又像无数的小星星,共同垒成一座梅花城堡!
那是最繁盛的花海,那是最绚丽的舞台。
“我的天,万里长的城堡得有多少腊梅!”某人目瞪狗呆。
他身旁一位黑衣女子顺手用一把血红的匕首敲敲他的脑袋:“还不快走,别落后!”
“队长一定也会去那里!”
“队你个头!”
梅花城堡样式与樱花城堡相同,万里长,万八千丈高,顶端照样是一片平芜,叫“梅顶”?没顶,怎么画风不太对……
苏谪不出所料,当然秦巨巨也是,指着梅花城堡雀跃道:“我们走!”
“可惜没有皮皮虾!”秦巨巨哈哈大笑。
无鱼想叫两人消停些跟随正道大部队,可转念一想,妈蛋,哦不,阿弥陀佛,人生总得有一次奋不顾身的说走就走吧?!
走!
“哎哎哎,秦巨子!”慈音大师叫道,“你快回来,把我的弟子带回来!”
“没他我快不起来!”秦巨巨头也不回地大叫,多个无鱼运功,简直风驰电掣啊。
汉阳王等人自然谨慎得多,考虑到秦巨巨和无鱼身上都带着保命法宝,只要不遇上超级高手,撑到他们支援不成问题,于是就随秦巨巨他们去了。至于苏谪?他的重要性远不如秦巨巨和无鱼。
风风火火像个黑色风火轮,墨砚飞行在一望无际的白色梅花顶端,打水漂般溅起一朵朵的白色浪花,正是秦巨巨将“涟漪徐步”运用到对墨砚的控制上了。
如烟花爆炸,踩着烟花去见想见的人,秦巨巨的心激动得要飞起来。他不想只与她度过虚幻的梦境,在柴米油盐的现实中他也想见她,想与她上演余生全部的戏份,直到生命杀青的那一刻!
无鱼呢,何尝不是?墨砚周围纷纷下着的金色细雨,难道不是他的心在一粒粒数着重逢的沙漏?数每一个弹指瞬间,数每一个空虚的绮念,数每一个佛法不能普渡的遗憾!
苏谪也是啊!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分离,在梅花盛开的季节重逢,去时看花,来时看花,花非去年花,人还是去年人,人生没有更好的事情了!
何止苏谪、秦巨巨和无鱼!
从天上看下去,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从不同方位进入梅园的珞珈人不约而同,一小队一小队的年轻人脱离大部队,以新晋地道境的弟子为主力,皆是当代人杰。五颜六色的法宝夺目地大放光明,载着重逢的期盼,载着山水一程的欢喜,冲向遥遥站在最中央的梅花城堡!
有孟羽、孟善、叶千城、李芸、张雅茹、朱回春、吴丝丝、姬幽龙、姬幽兰、孔唯贤、黄衣秦……太多太多!
亦有圣魔书生、朱眸红娘、秦斩月、杜留白、莫何、黄谛、苏樵、谷莺、慕夜来、张鬼、赵写意……亦是太多太多!
鉴海一战,故人们都还在吗?都还好吗?会不会有人……
故人故人,故时之人,故世之人,都是故人。
见一面,唯有见一面才能抚平山水万重的惆怅,才能让心心念念的珞珈人暂别寂寞,才能支撑着大家继续走下去啊!
梅花城堡的三座城门宽足有二十里,高可万余丈,足够容纳人山人海在此久别重逢。正道弟子先来得多,占据了中间的城门口,魔道弟子不想跟他们瞎争,遂转移到东边城门处畅叙旧情。
城堡前自然是有梅花的,白色梅花开在腊梅花筑成的城堡面前,与众人出发时的樱花城堡和樱花大道何其相似。
“哈哈哈,你来啦!”
“哟,你还没挂!”
“你也没缺胳膊少腿!”
“晚上撸串去!”
“珞珈山牌美酒走起来!”
的确有一种酒名叫“珞珈山”,珞珈界一定要有这样一款酒!
苏谪、秦巨巨和无鱼落在城门口,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散去,想去找谁就去找谁,并约定黎明时分在门口一棵梅花下碰头。
无鱼没入人群中,一时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该怎样堂而皇之地去找她,看来不应该只去找她,故人们很多,能见一个是一个,顺带着见见她吧……
秦巨巨挤在人群中,眼见众人都摩肩接踵挤来挤去,心想大家不会御剑飞行?在天上找人多方便。然而秦巨巨试了试,发现此地禁止擅自乱飞,很明显有大道压制。
大道压制,大道压制!秦巨巨跺几下脚,连忙继续向前挤,他弄不清自己哪来的信心一定能找到她,在黎明之前真能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吗?
苏谪有些疑惑,不至于来了这么多年轻弟子吧,怎么梅花城堡前都被人挤满了?穿行在人群中,苏谪揣着一颗狂跳的心寻找与白凝霜的相遇,不多时就把心头的疑惑忘却了。
一个时辰没找到白凝霜,苏谪毫不气馁,相逢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只有在真正碰面时才能会心一笑,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擦,你干嘛?!哎哎,别动手,我叫人啦!”苏谪忽地听见一阵嚷嚷,正巧离他不远,他便挤过去看看,说不定白凝霜也被这边吸引住了呢。
这不,果然有人在这里重逢的,苏谪亲眼看见一对道侣高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分开一堆男男女女,紧紧抱在一起。
羡慕地笑笑,苏谪看向叫嚷的那人,见他头顶只有三根长发,两根向右一根向左,勉强有个偏分的发型。他的衣服是半件袈裟和半件道袍随便缝在一起,手里拿着一支半秃的笔,面黄肌瘦两眼昏花,胡子倒是浓密,但乱糟糟的都能让鸟儿筑巢了。
有一个青年拽着他珍贵的一根头发,手拿一本破书,凶道:“你说给我算姻缘,怎么尽说些胡话装疯卖傻,还说我道侣尸骨已寒,你安的什么心?!”
那人夺过破书抱在怀中,叫到:“打人不打脸,拉人不拉发,你松手!”
“不松!好好算一卦再说!”
“你道侣就是死了嘛!”
众人都在拉架,混乱中那人怀里的书掉了下去,苏谪于心不忍,挤着蹲下捡起书,瞥见封面上潦草地写着五个大字——《珞珈升天记》,还有“墨泠千洲”四个小字,想必是他的笔名。
“珞珈升天记?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书?”苏谪趁乱翻了翻,见其中都歪歪扭扭地记着些人名,比如“栖玉”、“霞华”之类,也有“土炎”、“又良”之类,什么鬼。
“还我的《珞珈升天记》!”那人鬼哭狼嚎地挣开青年的手,宝贝地理理三根头发,诡异地飞扑到苏谪边上抢回书。苏谪最后一眼瞥见第一页写着四句话,好像是“满纸逗比言,一把傻逼泪。都云作者蠢,他还无所谓”,亦不知何解。
“我告诉你们,别惹我,我是本地人,否则我在《升天记》上给你们记一笔,你们会有一万种方式升天!”
原来是个疯子,苏谪本不想与他计较,哪知“墨泠千洲”又单单指着苏谪叫:“你乱看天机,他日别怪我无情无耻,给你至少写个几十遍!”
我擦!苏谪怒了,一本破书而已,乱诅咒人干嘛,他喝道:“我才不信,你一定是个假作者!兄弟们,怼他!”
“怼他!”
“怼!”
“墨师姐,那里好像有人被怼了!我们过去看看?”
“去你个头啊。”
“哦……”
“白姐姐,那里好像有人在怼人,我们要不要过去拔剑相助?”
“我……”她有点犹豫,哪怕义字当头,她现在也不想被义字浪费了时间。
“走啦,不能见死不救吧!”
“看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
“嘻嘻,你不去,说不定真有人伤心得要死呢。”
“就你嘴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