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佛无处不在,鬼亦应无处不在。
叶千城此话一出,在百丈光明的然灯之下,破塔地底,一股幽幽黑气顺着裂缝升腾,汇入缓缓流动的黄泉水。叶千城的身心被一种无法言说的阴冷淹没,那是亘古至今生老病死之后永恒的冰冷,那是肉身解脱之后灵魂永无尽头的游荡。无间地狱,永劫虚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生万物,生而死,死而鬼,最终都要归于冰冷的寂灭。
大哉鬼道,统摄众生,仙道本是渺茫,只有鬼道才是众生的归宿。
融入黄泉水中的黑气顺着黄泉水融入叶千城的体内,丝丝黑色气流一路攀爬,翻山越岭,终于汇入叶千城的脑海。叶千城原本被昏暗的黄泉水浸没的脑海中央,一点黑色倏忽而现,继而缓缓壮大,随后形成小小的黑色玉石薄片,上面有无数更加黑暗的纹路,赫然凝成四个古字。
鬼道三篇!
鬼道者有三,一曰召鬼,二曰驱鬼,三曰灭鬼。
召鬼者,画鬼符,念鬼音,行鬼步,意通幽冥,感召厉鬼,召而使出也。
驱鬼者,以道驭法,驱使幽魂,鬼道亿万,变化之极也。
灭鬼者,破邪煞,斩阴魂,一扫九幽,还怨鬼与虚空,解脱鬼道之业障也。
叶千城双目幽黑,映着其中那片黑色玉石,其上远古的符文飞速融入他的身心魂魄。黄泉水原本安静的水流陡然翻滚起来,当叶千城透过《鬼道三篇》看向黄泉时,发现整条黄泉水哪里是人间的水那般纯净,点滴黄泉中尽是拥挤的鬼魂!
粗略看去,自己这十丈宽百丈长的黄泉水,囚禁着何止亿万的冤魂厉鬼。叶千城惊恐万状,“啊”地尖叫一声,李芸此时方才感觉到叶千城的异状,她盯着叶千城的瞳孔,嘶声道:“千城。”
叶千城明白了,原来此地之所以会有然灯佛印,是为了镇压地底的《鬼道三篇》!
轰轰轰!
阎罗真身和然灯佛印的战斗渐次激烈,漫天飞舞的金色灯火照着漆黑的阎罗之躯,光明与黑暗的脚下,是叶千城匍匐的身影。接受《鬼道三篇》的传承,从此以后,哪怕他想摆脱鬼道都不可能。
看破黄泉水的本质,叶千城脸色惨然,颤抖着伸手轻抚李芸的秀发,哽咽道:“我,我不想的……”
李芸泪如雨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做恶,便是成了鬼我也跟着你。”
叶千城满脸惨白,喃喃道:“既入鬼道,已是万恶了。”
李芸伏在叶千城肩膀,哭道:“万恶又怎样,妖魔鬼怪就不许人喜欢的吗?!”
苏谪、白凝霜、无鱼、墨雨桐和朱回春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坐在旁边,连怎么安慰叶千城都不知道。赤琰倒不顾及其他,在苏谪肩膀上呜呜咽咽,苏谪只好含泪安抚它。
原本叶千城踏入人道境后,还想着寻找机缘化去一身黄泉水,能够重回正道,眼下解脱梦碎,《鬼道三篇》的奥义与他的灵魂融合为一,在天地至高的大道面前,他如何能抵挡命运的安排?
以鬼道驱黄泉,这将是他唯一的道路,不管叶千城想不想。
叶千城忽然有些期待阎罗真身破去然灯佛印,然后在今夜彻底宣判他的死刑。死本来就是生的解脱,挣开肉身的枷锁,让自己彻底湮灭在无尽的虚空。
阎罗真身不负叶千城的希望,半个时辰后在阎罗真身的鬼叉下,百丈高的然灯佛印轰然破碎,亿万灯火流星雨般坠落大地。
张鬼二师叔显然动了真怒,无暇戏耍苏谪七人,高举鬼叉狠狠劈下,势若惊雷的一击不啻阎罗审判,彻底宣告他们七人的魂飞魄散。
“不!”叶千城怒吼,我可以死,李芸决不能死!
叶千城脑海中的黑色玉石薄片冲出身体,在头顶旋转暴涨,原本山野间的鬼魂已被然灯佛印净化,此时在那黑色玉片的召唤下,又有潮水般的鬼魂从地底冒出,也不知这茫茫大地之下到底埋藏着多少不入轮回的怨鬼。
那些鬼魂眨眼之间被黑色玉片吸入,一张鬼脸瞬间形成,分明是叶千城的模样。阎罗真身的鬼叉劈在那张鬼脸上,霎时天地轰鸣,厉鬼嘶吼声传遍千百里。
“嘿嘿,鬼道秘术!”阎罗真身冷笑一声,再次举起鬼叉怒劈下来。
鬼道三篇对阎罗真身,都是鬼道中的绝学。
叶千城狂喷鲜血,面对阎罗真身的第二次攻击,他怒吼着升起脚下黄泉水,尽数没入黑色玉片。黄泉水中亿万鬼魂之力加持在鬼脸上,好似一张方圆百丈的面具凌空漂浮,冷冷注视着劈下的鬼叉。
嘭!
黑色玉片传来一阵碎裂声,叶千城的鬼脸被阎罗真身的鬼叉劈得四分五裂,朴实无华的三招直接击破了鬼道三篇的防御。
人道境与天道境的差距,根本不是法宝所能弥补。
“拿来罢!”阎罗真身双手一招,黄泉水顿时被他强行撕扯脱离鬼脸,缓缓朝着阎罗真身飞去。
叶千城忍着重伤盘腿坐下,不去看渐渐飞离自己的黄泉水,而是默念《鬼道三篇》的召鬼之术,以此召唤自己的黄泉法相。
果然,当黄泉法相飞到半空时,冥冥之中一股力量加持在黄泉水上,那绝非人力,而是玄之又玄的大道妙理,命运对黄泉水归属的裁决,哪怕天道境高手也无法剥夺。
阎罗真身一愣,他自己也是领悟天地大道的绝顶高手,能感受到阻止自己的那股大道运转的浩瀚之力,即便茫茫鬼道一言不发,却足以令同样修炼鬼道的他无可反抗。
“臭小子,区区人道境,竟然能沟通天地鬼道,我得不到黄泉,那就直接把你们送入地狱!”阎罗真身恼羞成怒,放开黄泉水,抡起鬼叉攻向苏谪七人。
没有鬼道三篇的防御,阎罗真身的一击无从抵挡,
张鬼、慕夜来和霍海等人纷纷侧目,着实被阎罗真身的煞气惊得心慌。
正当鬼叉要落到苏谪七人头顶时,夜空中一道白色流光划破满山遍野的火光落在鬼叉之下,势若奔雷的鬼叉劈中那道白色流光,只听见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白色流光破碎,鬼叉竟然也被那道流光逼退。
阎罗真身惊疑一声,四顾无人,遂再次劈下。
狂风呼啸,绵延的灯火燃烧不绝,破碎的然灯佛印最后的余火摇摇曳曳,仍是一道白色流光破空飞来,再次挡住阎罗真身的鬼叉。
“滚出来!”阎罗真身怒吼。
可是黑夜中除了百鬼夜行,哪有人迹?
苏谪七人两次死里逃生,脸色发白地看着阎罗真身怒吼连连,却根本找不到出手相救的人。
“好,看你能救几次。”阎罗真身不信邪,鬼叉起起落落,一下一下地朝着苏谪七人劈来。
白色流光亦是不知疲倦,一道复一道,每次都毫厘不差地落在鬼叉下落的必经之路,任凭阎罗真身如何变招,始终无法避开白色流光。
随着阎罗真身力道加大,那白色流光随机应变,缕缕香气从破碎的每道光芒中散发开来,苏谪等人一闻,竟是美酒。
那白色流光却是元气所化的酒杯。
阎罗真身再一招“厉鬼天降”,鬼叉尖端阴森恐怖,虚空都被这一招震得扭曲碎裂,狂暴的混乱元气倾泻奔腾,那鬼叉宛若燃烧着鬼火的黑色陨石从九天之外落下,连这片山河都要轰碎成渣。
黑夜中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叫骂,一道白色流光后发先至,悬在苏谪七人头顶转个不停。杯中美酒摇晃泼洒,点滴美酒中都轰隆爆发出万千剑光,冲天而起,与阎罗真身的鬼叉悍然相撞。
阎罗真身被剑势撞得连退数步,怒吼道:“再吃一招!”
阎罗真身噼啪作响,双脚一踏冲天飞起,鬼叉直指下方,地上如潮鬼魂全部在阎罗真身的威压下跪倒,惶恐地磕头不已。
张鬼骇然道:“万鬼迎仙!”说罢自己施展领域全力防御,霍海、慕夜来等人莫不如此,丝毫不指望阎罗真身有选择地避开自己人。
“轰隆隆——”阎罗真身压着鬼叉轰然坠落,鬼叉中竟传来阵阵诡异的曲调,不是鬼哭狼嚎,而是怪异莫名的歌舞升平之乐,似乎从天而降的不是阎罗厉鬼,反而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佛陀。
天道境高手已经达到如此深不可测的境界!
“魑魅魍魉也敢称仙!”夜空中一人喝道,那声音带着醉意,却丝毫不掩其中的神韵。
一只酒杯破空飞来,杯中酒气氤氲,白色雾气蒸蒸而上,在一片氤氲白雾中隐约浮现出一轮圆月。那酒杯在圆月映照下一分为三,三只酒杯中各自又有白色雾气蒸腾上升,各自浮现出一轮圆月,在圆月映照下三只酒杯各自又分为三……
眨眼间,山巅之上,千月映照,千杯氤氲!
阎罗真身的鬼叉施展“万鬼迎仙”轰入千月千杯之中,杯月碰撞,杯碎酒倾,鬼叉一路气势如虹地连破数百杯月。
然而随着杯月被破得越来越多,氤氲的酒气蒸腾不已,将整片山巅笼罩得云蒸霞蔚,亿万白色剑光从酒中怒冲而上,一路缠绕着氤氲酒气,带着醉意的癫狂,又似亿万孤独的发泄,最终汇聚成一柄五十丈长的白色长剑,与阎罗真身的鬼叉豪气冲天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