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两抓紧她的手腕，“别揉。你回车里去，我去前面打探一下。千万别乱走！”
“知道了。”
夏雪很听话地进了车厢里，远远看着他往城门方向去了。
她的眼睛看不见倒成了一件幸事。
二百两皱紧眉头往前行，视野中清晰可见城门墙头上悬挂着一排头颅，像是一个个圆灯笼似的在寒风中轻轻摇晃。还有一幅巨长的白幡拉扯昭示在旁，上面赫然写着朝廷钦犯夏元吉等罪首伏法于此。
这画面绝对不能让夏雪看见，可他也要查个清楚，到底为何让本该押送入京的犯人就地处决了。
夏雪坐在车厢里等待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以她对二百两的了解，若不是前面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过去的。
挣扎再三，她正准备下车也跟去看看时，却在跳下马车的一瞬间因为眼神不济差点撞到一位挑着菜篮的老妇人。
“哎哟！哎哟喂！”老妇人从马车边经过，被忽然落在眼前的夏雪吓了一跳，担在肩膀上的挑子失衡，累得自己差点摔倒。
“对不住了，您没事吧？”夏雪赶紧伸手去扶她。
“没事没事，老婆子骨头硬着呢。”老妇人声音爽朗，整理了一下扁担，重新挑起来，就要继续前行。
“您慢着点。”夏雪觉得有些内疚，便跟了两步。
老妇人侧头望了她一眼，“小兄弟，你也是要去廊州城的吗？”
“是的，大娘，最近城里出什么大事了吗？门口怎么会……”
“唉，别提了，怪吓人的！听说是京里来的逃犯，被抓了之后就地正法，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我老婆子不识字，只是听旁人说，那原是京中极富贵的一家子，但因什么罪名被株连，所以才判了斩立决……”
“你说什么？”夏雪声音颤抖，急急追问道。
老妇人被她这般激动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想当然地说道，“你这年纪怕是没见过行刑吧，莫说是你，就连我老婆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头悬于城门墙头上……”
夏雪的脑子嗡地一声，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似的，整个人僵直得都无法再动弹一步。
她所看见的迷糊黑影里，有哪些是夏家人的人头，依旧是辩识不出。
整个世界仿佛冻结，她不能呼吸，不能行动，这世上唯一与她血缘相关的亲人都不在了。
周围的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与她无关了似的。
直到二百两赶了回来，抱紧跪倒在路边的夏雪，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师父，怎么会这样？我的亲人们都……”夏雪缓缓回神之后，欲哭无泪的表情看得人很心疼。
“京中来了一道圣旨，下令把犯人立时处决。”二百两低声回道。
“京中……圣旨……”夏雪喃喃重复着。
是姬康！
他为何要如此狠心？明明这罪名就是莫须有的，他不仅不肯替自己洗冤，还要株连夏家所有人，如今甚至赶尽杀绝。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从他身边逃走，惹怒了他吗？这便是天威龙怒？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炸开，却寻不到答案。
夏雪只觉胸口一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呕出之后，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苏醒时，人已经躺在清泉镇的农家小院里了。
见她睁开眼了，床边撑着腮的秋秋赶紧起身，“圣女！你终于醒了，我去叫贺大夫！”
她转身就三步并两步地小跑了出去。
贺大夫杵着拐杖进来时，二百两也跟着一起。夏雪从床榻上起身，勉强一笑，“我没事，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没事？你睡了四天！现在感觉如何？”
“真的没事，就是有些累。现在什么时辰了，屋里这么暗？”
“才过辰时，你这眼睛……”贺大夫毫不掩饰地正欲断症，二百两干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言辞。
“你这眼睛本来也没好利索，有些反复也是正常，那药带还是继续敷着吧。”
“好。”夏雪倒也痛快答应了，脸上的微笑却有些木然。
窗外飘起小雪来，屋里暖炉里新添的炭石燃得噼啪作响。夏雪靠坐在床上，似在沉思走神一般安静，对于自己病情的恶化丝毫没有多余的情绪。
贺大夫替她把了脉，就去开药方了。二百两把秋秋叫到外面，细细嘱咐了几句什么。这些细微声响根本没打扰到夏雪似的，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与这个世界无关。
过了晌午，柳亦辰杵着拐杖过来看小雪，他虽口不能言，但有秋秋替他准备的小本子跟一截碳笔。简单的对话，他都能在纸上写出来。
柳亦辰进来之后，秋秋赶紧替他准备好了方凳。
外面的事情，他显然也是知道了，但当着夏雪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快速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才递到夏雪面前。
那草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夫笔迹，就算夏雪眼睛无碍怕也是看不明白，更何况她现在眼疾恶化。
秋秋干脆充当起通译，从她手里接过来，“柳大哥说，自己如今身残，愧对家中养育，不愿再回去了，今后打算跟着贺大夫帮忙打理药铺，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夏雪望着他们俩，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那不如继续跟着贺大夫学医吧，你若有不懂，我也可以帮你。”
借秋秋的口，柳亦辰劝着夏雪，希望她赶紧振作起来的心意倒是真的。
一连许多天，夏雪都不曾出过这间小屋。她眼上继续敷着药带，仿佛彻底把自己跟这世界隔绝了似的。
贺大夫的外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而柳亦辰在秋秋的照料下也能独自杵着拐杖沿着镇上的石板街走上几个来回都不喘气。
这两个大夫出身的人也都是闲不住的性子，便在镇口真的开了一家药铺，并为附近四五十户居民免费义诊三日以做宣传。
这些天，二百两从未主动跟夏雪说过什么，一直都在旁边默默看着。直到贺大夫去忙新铺子的事之后，这小院里没有别人，他才陪夏雪坐到院中。
冬日难得的阳光晒在身上，很暖，空气中的寒意却还是让夏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