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追问过卓岳,岫红与他约定了什么事,卓岳却避而不谈。后来卓岳离开了省城,她遍寻不着,又看过那封信得知岫红在秦家,就找上门去求见,却被秦家断然拒绝。于是这些年来她便以卖馄饨为生,每晚在秦家四周转一圈,心想着若是卓岳找上门来,便可与他见上一面。
谁知这么多年来卓岳没有出现,岫红却养成了每日喝她一碗馄饨的习惯。不过每晚外出买馄饨的是秦家的帮佣,所以她这些年竟是连岫红的面也不曾见过一次,而且她之前也并不知道在秦家的人就是岫红。
直到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卜向空忽然在秦家后门处找到了她。卜向空先前还以为,她这些年之所以一直守在秦家附近,是受了古音的嘱托。而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秦家里困着的那女子,是制造了魏家惨案的岫红。
卜向空告诉她,当年古音找到了岫红,却意外地没有将她带到六艺会众人跟前,而是将她托付给了秦家,让秦家困住了她,而他自己却远渡重洋去了日本。因为当时秦家也有子侄要赴日本留学,他便与秦家人一道出了外洋。
他在日本得到了一些消息,将之写成了一封信,拜托秦家的那位子侄带回国内给卜向空,随即自己便下落不明。但谁知秦家的那位子侄竟然在日本一呆便是十年,非但没有将古音的这封信带回国内,反而将之压在箱底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十年后,秦家的这位子侄携家眷回国,才从箱底翻出了这封十年前的信件。他深感愧歉,一下船就忙不迭将信送去给卜向空。卜向空收到信后便去了秦家找岫红,想向她求证某些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秦家竟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岫红。古音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写一封信回来给秦家告知此事。所以秦家一直恪守对古音的承诺,不允许岫红踏出秦家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卜向空费尽口舌却仍是无济于事,秦家在省城又根深蒂固,由不得他用强。所以他无计可施之下,居然胡编乱造了一个惊悚之极的故事。因为秦家是以三太太的名义困住了岫红,所以他就说秦家三太太是非人之物,有一口可怖的利齿,不但害死了秦三爷,还害死了每晚在秦家后门卖馄饨的小贩。
他为了将岫红带出秦家,不惜往她身上泼了许多脏水,在馄饨小贩的配合下,终于成功让岫红足不出户便成为了凶手,最后被我们从秦家带走了。我们听完了馄饨小贩的叙述,心中大致都已经了然,岫红想必早就认识了卓岳,认为可以利用他从小在周芷儿母家长大的背景,就与他密谋了文岭山崩的事。
本来一切她都已经规划好了,让卓岳出面制造文岭山崩,她自己则藏于幕后,可当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时,她自己却在省城被古音寻到了,接着便被困秦家。于是她用计送信给卓岳,让他独自去促成文岭山崩。
而卓岳被岫红迷惑不能自拔,甘愿为她肝脑涂地,不惜抛弃发妻也要去做这件事。直到最后事情事情败露时,他更是不惜饮弹自尽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也不愿将她吐露出来,可谓执迷不悟。
“可是卜向空要从秦家带走岫红,为何却写信去给阮郎呢?”我听完这番话后沉吟了半晌,这才开口问道。
“我听他隐约提起过,好像那位小先生的母亲与魏家惨案也有关联,所以他才会写信去给他吧。或许其中还有别的因由,我就不知道了。”
“那岫红出了秦家之后,和阮郎一道消失在你的那间屋里又是什么情况?阮郎人呢,现在哪里?”
“我不知道。一切都是卜向空在安排。”
馄饨小贩告诉我们,本来那间屋子就是给岫红作为脱身之用的。在卜向空原先的计划中,本以为阮郎收到信后会去警局报案,那么最后将岫红从秦家带走的人就会是其他的警察。可谁知阮郎在省城徘徊了几日,竟然一直没去警局,然后我们就到了省城,又无巧不巧地与阮郎撞见了,就插手进这件事中来了。
“这计划虽然还算周密,可岫红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她不是寸步不能离开秦家吗?”我又问道。
“她不能离开秦家,但是有人可以进出秦家啊。秦家的厨子岳老二负责将这一切告诉她。你们想问岳老二为何会做这一切?当然是想救她出去啊。”
馄饨小贩答道,岳老二也痴迷于岫红的美色,这些年来一直想救她出秦家。本来他若直接去报警,说秦家私自囚禁了一个女子,警察便会上门查问。但他又摄于秦家在省城的威望,生怕警察会顾虑秦家的颜面,到时马虎敷衍过去,那他便要遭殃。
事实上不止是岳老二,何老头当年就是想救她出来,被秦家发现后才将他赶了出来。卜向空从岳老二口中旁敲侧击得知了这事后,便串通了郑重,对岳老二说郑重要纳一房外室,又将郑重的身份地位鼓吹得天花乱坠,表示只要岫红的容貌能入得了郑重之眼,他便能帮助岳老二将岫红从秦家救出。
岳老二并不知道岫红是谁,只道她真是秦三爷的遗孀,在秦三爷故去后被秦家禁锢,要逼她守节。他虽然对岫红痴迷,却也知自己的身份庇护不了岫红,居然也同意了卜向空的提议,然后就将这事说给了岫红听。
岫红这些年处心积虑要离开秦家却不能如愿,听到有人能救自己离开,自然也是欣然同意,将自己的一张照片托岳老二送给了郑重。郑重看后表示大为满意,于是众人便开始了这个计划,岳老二也找来了何老头帮忙。
我们都听得恍然大悟,原来何老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了秦家。正说着,馄饨小贩又幽幽地道,“像她这样的女子要别人为她做事,原本就不是件难事。卓岳是这样,岳老二是这样,何老头也是这样。”
“卜向空不会也是这样吧?”我心中不禁转过这个念头,不过一想卜向空之前又没见过岫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这是我父亲制定的计划,那先前出现在你屋里的那具尸首是谁?岳老二又是怎么晕过去的?”卜鹰眉头紧皱,一连串问出许多问题来。
“你说岳老二吗?”馄饨小贩面上缓缓升起一种诡异的表情,像是惊叹,又像是愤怒,“他是自己撞晕的。你们想知道原因?原因就是岫红对何老头比对他好,所以他一时伤心难过,就一头撞上桌角了。”
她说得轻巧,我们却都听得不敢置信,岳老二纯粹就是因为争风吃醋,便要愤而自尽?我想到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连命都不要了,想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当时我们都在侧旁,岫红只顾着对何老头表示亲近,岳老二顿时便不悦起来,岫红却说他对自己不好,也不说原因,只说是她打心底感觉到的。岳老二听了无法自辩,情急之下竟然要以死来证明对她的感情。”
馄饨小贩说着,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激愤,“可是我们几个站在旁边,察觉到她分明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她不过是以此为乐罢了!”
我们也都听得大怒,人之相貌全由天定,长得好看固然是上天宠爱,但是仗着这份宠爱就为所欲为,以玩弄他人情感为乐,那便是恃美行凶,与仗势欺人也没什么两样。
“岳老二是受了岫红挑逗,自杀未遂晕过去的,那么先前的那具尸首呢?”我们按下心头怒气,又追着问道。其实方才卜鹰先问的就是这具尸首,但是馄饨小贩却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说起了岳老二的事。
馄饨小贩眼神中闪过一丝恨色,却没说别的,只说是卜向空和那个郑重弄来的,具体身份她也不知,至于后来尸首去了哪里她更无从知晓。
“那郑重又是什么人,也是六艺会成员?”
“不是。”馄饨小贩答道,“我听卜向空和他的对话,似乎他是什么人的兄长,不过那人我并不认识,想来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我们闻言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不过却问起了卜向空的去向。馄饨小贩踌躇了一下告诉我们,他和何老头一道送阮郎离开省城了。
“阮郎离开省城了?”我讶然道,心想阮郎怎会一声不响就离开省城,也不告知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岫红与他说了什么。就在我心中刚转过这心思的时候,季明媚忽然出声道:“你在骗我们!”
我和卜鹰都扭头去看她,季明媚道:“郑重说岫红是他的外室,他们在一起已有十年,但这是不可能的。这种说法很容易被戳破,他们要赶紧弥补漏洞,但是弥补漏洞需要时间,所以不能让我们紧接着便往下追查。”
“所以,她是在给郑重他们拖时间!”我和卜鹰这才醒悟过来,都看向了馄饨小贩。
馄饨小贩并不着急,只是微笑道:“真是些聪明的孩子。”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可一句话都没骗你们。我们确实不是在营救岫红。”
她直言不讳地承认了是在拖时间,却又口口声声说不是在营救岫红,我们当下哪里还坐得住,都是倏然起身,顾不上和她客套便直接转身出了房间,然后迅疾往郑重家行去。谁知到了郑家后,却发现郑家大门紧闭。
我们正要再回转馄饨小贩住的那条小巷,准备再从那条巷子中进入郑家查探,这时大街外却开来了一辆汽车,迎着路上的行人鸣了几声汽笛。我们回头一看,行人们纷纷让开道让车子驶了过来,径直开到郑家门前。
我们也让开了一条道,就在车子从我们眼前开过的当口,我便看见车内赫然坐着何老头。何老头这时也正好扭头望见了我们,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就在这时,从他身旁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拍了拍。
何老头被这只手拍了两下,顿时便镇定了下来,然后手的主人也显露出脸来,对着我们缓缓地摇了摇头,同时手上做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卜鹰见状差点叫出声来,因为坐在何老头身旁开车的人正是卜向空。
刚才馄饨小贩说他和何老头去送阮郎出省城了,此时我们并没有看见阮郎,想来已经被送出城去了。他对我们做这个手势的意图,显然是叫我们不要再追着郑家的事不放。
何老头下车低头将郑家的大门打开,卜向空便开车驶入了郑家院内,然后大门又缓缓地关上了。虽然馄饨小贩说他们不是在营救岫红,但我们目睹到的一切的都与她的所言相悖,自然对她的话不敢尽信。
只是卜向空是长辈,他既然示意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迟疑了一下,当真也就没有上前叫他。不过等大门关上后,卜鹰当即就转身绕了个圈,和我们一道来到了馄饨小贩住的那条小巷。
这一回我们是直接推开墙上的门走入鸡舍,然后又推开了鸡舍后头的门进入郑家。也是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为何之前第一堵墙上没有门,却在我们第一次进入郑家出来后便有了门。
这扇门的边缘此时还残留着一些胶痕,很显然之前上面曾有东西覆盖,然后又被撕掉了。所以细想之下便能得知,当时门的内外都覆盖了一层薄板,薄板做成了墙壁的样子黏在了门上,于是整堵墙看上去便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其上有门。
等需要时将墙内外的薄板一撕,于是墙上便倏然出现了一扇门。我们弄清了门的由来,未做停留便直接进入了郑家,好在郑家还来不及将后院的门重新封上,我们用手一推便将门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