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当年曾经杀过人!”卜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是有人找上门来报仇了。”
“不错。”秦月生经过了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嚎哭,这时慢慢平静了下来,对卜鹰的质问也并不抵赖,“不过杀人不是我们,而是我,与她并没有任何干系。”
我和季明媚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越发奇怪了,秦月生在回护秦太太,可想而知对她并非毫无感情。秦家夫妇明明对彼此都情深义重,可是为何秦月生却要流连在翠萍姑娘那里,而秦太太又为何要怂恿翠萍与他私奔?
这一切真是太古怪了,不但秦家夫妇的举动让人不解,就连翠萍姑娘的身上也充满了谜团。井中人头上戴着的那个银质凤头钗,是秦月生当年买给花月的,可是翠萍姑娘却说,凤头钗是她母亲留给她的,被她掉到井里去了。
翠萍姑娘和秦月生年纪相差仿佛,她的母亲自然不可能是秦月生当年的爱人。那她的母亲为何会有这样一支凤头钗,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
秦太太去找翠萍时,一直在说她出身卑微,本配不上秦家这样的豪门大族。而当时翠萍提及了他们旅日的事,秦太太便怫然不悦,我这时回想起这些对话,不由出声道:“咦,原来你们当年去日本留学,就是因为杀了人,你们是为了这事才逃避到日本去的!”
“啊,难怪秦太太不愿意有人提及你们旅日的事。”季明媚也惊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曾留学日本?”秦月生呆呆地道,“此事秦家向来密不告人,你们是从何处得知的?”
“咳,是翠萍姑娘告诉我们的,我们去找过她了。”卜鹰应道,自然不好说当时秦太太去找翠萍时,我们就在里间。
“可是,我没告诉过她这事啊。”秦月生仍是怔怔地道。这一回连我们也都怔住了,他没告诉过翠萍姑娘这事,那她是从何处得知的?
“所以,此事无论如何都与翠萍姑娘脱不了干系。”卜鹰将翠萍说的关于凤头钗的事说给了他听,“对了,你是怎么认识翠萍姑娘的?”
“怎么认识的?”秦月生慢慢地道,“我们从日本归国的第一天,还未进家门便看到她在秦家门口被人抢了手袋,我当时激于义愤伸脚将那人绊倒了,替她拿回了手袋。”
“所以,后来是她以此为由去接近你吗?”
“不是,是他自己找上门去见她的。”秦太太忽然清醒了过来,攥紧了秦月生的手,“因为在见到翠萍的第一面,他就觉得她很像花月。”
“翠……翠萍很像花月?”我们同时大吃一惊,卜鹰赶紧问道,“那你们觉得,她有可能就是花月吗,会不会她当年其实没死?”
“不可能,她的长相其实与花月毫无相似之处,只是神态举止极为相像。花月死时已经十六,基本面型已定,不可能再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还是秦太太答道。
“那她有什么姐妹吗?”卜鹰问道。
“没有,他们家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这回是秦月生回答,“就连她的父母也因为独女的过世而伤心过度,没过多久就也双双谢世了。所以,花家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事不会是任何人做的,是……是花月自己回来了!”
他此刻话说得非常平静,但是声音中却充满了空洞,似乎已经开始认命,若真是花月回来了便将这条命交给她。秦太太听到这话急切地对他说:“当年的事,你也是因为爱她啊……”
“不,年少时的爱恋本就充满了太多的心血来潮,我当时被她拒绝,一时失手将她推下了井里,其中或许羞恼的成分更多。”秦月生面色惨淡,喃喃地道,“是我杀了她,她应该回来找我的。”
原来当年秦月生喜欢花月,花月却不喜欢他,秦月生表白失败后便老羞成怒,将她推下了井里。人在少年时,行事或许多有偏颇,许多事只有及至成年时才会追悔莫及。我正默默想着,这时秦太太却忽然在秦月生的怀里哭了出来。
她抽泣着对秦月生道:“可是,我就是从少年时爱你,一直爱到了现在……一直爱到了现在啊。”
秦月生的身子一下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季明媚忍不住问道:“你既然一直爱着他,为何却鼓动翠萍与他私奔?”
“因为这些年来,他从未从那件事中走出来,每每夜里醒来都是一身大汗,秦家也正是因此才将我们送出国去。”秦太太答道,“还因为他从来都不爱我,是那件事才将我送到了他身边,可是这件事也将我和他永远地隔离了,因为他一看到我就想起了那件事。我爱他,可是却成为了他痛苦的根源。”
我和季明媚听到这句话,都情不自禁地身子一抖。爱一个人,却成为了他痛苦的根源,这对爱着的人来说,又是何其的痛苦?所以她宁愿鼓动另一个女人与他私奔,宁愿告诉另一个女人自己并不爱他!
这是什么样的绝望,我们都无从体会。秦太太说完这句话已是油尽灯枯,握着秦月生的手一松,就此闭上了眼睛。秦月生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死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要哭,却哭不出来。
这样的环境里实在让人心情压抑,所以卜鹰上前去劝他放下秦太太,先跟他回警局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至于这里的事,稍后自会有警局的人前来料理。秦月生看了他一眼,麻木地照他说的做了,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卜鹰带着他从场地正中走出来,义庄里的那女子正低头拾捡被卜鹰踢散的骸骨,一边捡还一边低着头对我们道:“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都看到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话说得非常欣慰,就像方才的那一出是特意演给我们看的。
“看到了。”卜鹰应了她一句,皱眉道,“你也得跟我们回警局去,为什么秦家夫妇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可得向你问个清楚。”
那女子将手里的骸骨小心仔细地放回了棺木中,抬起头眯着眼盯着卜鹰看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好啊。”随即便又用轻快的语气说了句,“有人杀人咯!”
她在幸灾乐祸,可想而知这里发生的事和她关系匪浅。卜鹰带着一群人走出义庄,那女子出去后又反身将门带上了,然后一路上都在桀桀怪笑,一点都不担心去到警局后会发生什么。
等到了警局之后,卜鹰告知了局里的负责人一声,让他叫几个警员去处理一下义庄内的事,而后将那女子和秦月生分别安置,在两个不同的房间分开审讯,我和季明媚作为亲历者也一同在场。
在审讯之前,卜鹰先在警局里调阅了关于秦月生杀人的卷宗。但奇怪的是,警局里没有任何与此有关的卷宗。也就是说,当年花月的死花家并未向警局报过案。原本在卜鹰的设想里,既然是杀人大罪,而秦月生又曾说过花家父母心痛独女之死,很快便也过世了。所以,花家应该是知道此事的。
那么即使最后秦月生脱罪了,但至少此案应该曾被立案过。可谁知查遍了卷宗也问遍了警局上下,此事竟然没有任何讯息。非但如此,警局里甚至无人知道花家,也不知道花月这个名字。
卜鹰无奈之下只得先去审问秦月生,秦月生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复癫狂的状态,甚至冷静得有些过分,目光如死水般平静。秦太太刚死,他竟能如此迅速地平静下来,我们对上了他的眼神,心中不禁都打了个突。
“说吧,你们当初是怎么杀了花月?”卜鹰眼神犀利地看着他,却只字不提查不到相关卷宗的事。
秦月生原本一直低头看着眼前的桌子,这时抬起头看了卜鹰一眼,“如果我不承认,你们什么也查不到。”
卜鹰正要皱眉,估计是想再诓他几句,秦月生却随即便道:“不过我会承认的,整件事我都会告诉你。”
他这些年或许一直都被此事压得喘不过气来,也正因如此秦家才会将他们送出国去,这时他又被秦太太的死触动,所以不等卜鹰再问什么,就竹筒倒豆子般将整件事都说了。
事情发生在差不多十年前,秦家在省城根基深厚,祖籍却不在省城,而是来自一个小县城。秦家在祖籍地仍有祖产,为了不忘本,每一任的秦家家主在卸任后都会回到祖籍地养老,每年的盛暑时分,家中的少年也都会来到这里消夏。
那时秦月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这一年照例来到祖父这里过夏天。他刚到的时候,就碰上家中一位佃户前来缴纳上一年的佃租。这佃户来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女儿田薇,秦月生与她年纪相当,以前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这时见了她,自然便约她闲暇时来找自己玩。
秦家对佃户一向宽厚,所以主家的孩子和佃户的孩子一道玩,也并没有人说什么。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县城有一户新进发家的花家,因为仰慕秦家的底蕴也常来秦家走动。花家也有个年纪相当的女儿叫花月,与秦月生以及田薇也都玩得来,三人常结伴出游。
以前他们年纪都还小,心思也各自单纯,所以一起出去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这一年夏日秦月生再度来到小县城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两个玩伴竟是出落得如此水灵。特别是花月,就像上了釉的瓷器一般,忽然间就光彩夺目了起来。
他察觉了这事之后,顿时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两个姑娘却没有多想,仍是与他出入亲密。直到有一天,他下定决心要向花月表白。论情感他们自小一块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论家世秦家是百年豪族,他以为她一定会答应的。
所以他攒了很久的月钱,想自己偷偷去首饰铺买个凤头钗给她。花家是穷人乍富,她的父母对着那些豪族一向有些自卑,往来时也是自居下流,所以花月曾说过,她一定要飞上枝头成为凤凰,让花家也成为真正的豪族,有自己的底蕴。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攒了许久的月钱,竟连一个最便宜的金钗都买不起,最后只好买了一个银质的凤头钗。没关系,他安慰自己,花月会明白他的心意,不会在意这是金的还是银的。
等他买了凤头钗后,便找借口约了田薇和花月出来,他的用意本来是想让田薇见证他与花月的定情,但事情此时竟然再度偏离了他的设想——花月并不愿意接受他的表白,只说自己一直将他当做兄长。
他以为她嫌弃这钗子是银的,所以急忙解释自己现在还只在家中拿月钱,等他参与了家中的生意后,一定会给她买个金的,不,买很多金的。可是任凭他怎么说,花月都不肯接受他的钗子,只是一个劲地说自己要回家了。
她竟然拒绝了他,她怎么能拒绝他?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情况,所以一时懵了,拉住了她不让她走。花月这时也生气了,大声地叱骂他,说他寡廉鲜耻不知检点,话说得不大好听。秦月生那时才十七岁,从未被人这样责骂过,顿时面红耳赤,继而便老羞成怒。
也不知当时他是怎么想的,等他从极端的羞恼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花月已经被他推到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