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卜鹰、季明媚是到省城来找岫红的,卜鹰从胭脂镇祁夫人处得知了岫红之前的住处,曾赶到省城来查探她的下落。这么多年过去,岫红自然不会再留在原处,他本想留在省城继续打听,却意外遇到了锦笛和胡小天,于是便与他们一道去找我对质。
对质的结果是胡小天矢口否认一切,而我们也没有实质证据指证他。此时锦笛提议大家都将手中的牌子交给我,就此将六艺会唤醒。依我的想法,在这些人里,胡小天是最不愿将牌子交给我的。
可谁知事情最后却大出我的意料,胡小天在踌躇犹豫之后愿意交出牌子,反倒是卜鹰和季明媚竟然坚定地反对我接掌六艺会。我当时便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季明媚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倒是卜鹰直言不讳,告诉我说他反对我接掌六艺会的原因,是觉得当年的事情还未查清。既然幕后之人在竭力将我推上六艺会首领的位置,那么此事就非常可疑,岂能在真相未明之前就仓促做下决定,让幕后之人如愿以偿?
他说得其实很有道理,只是我们相识这么久,他却从未向我透露过这个想法,此时乍然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未免令人不快。还有季明媚,我们这一路走来互相扶持,早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也将她当做最信赖的人。
可是她也将这个想法瞒着我这么久,等事到临头时才坚定地反对我,我心中之失落可想而知。我一时心中胡思乱想,顾不上说什么,锦笛却注视着卜鹰和季明媚良久,若有所思,然后问他们:“真的是你们反对他接掌六艺会吗?”
我被她这一问顿时也醒悟过来,原来反对我接掌六艺会的,其实是卜鹰与季明媚各自的父亲。卜鹰的父亲卜向空早已去向不明,难道他在失踪前就曾交代过卜鹰,不许将牌子交给我?
而季明媚的父亲季有节也曾对我说过,他觉得幕后之人一直在等我长大离开文家,而等我一离开文家,文家马上就被山崩所埋了。至于幕后之人为何要等我长大,他似乎也已有了答案,只是不肯告诉我。
如今看来,当初他让季明媚带着牌子跟我离开季家,其实就交代过了她也不许将牌子交给我。季有节和卜向空,都认为我是这背后阴谋的一部分,甚至就是阴谋的参与者!
我当时想到了这一点,几乎失神地笑了出来。因为这是何其的荒唐,当年魏家惨案发生时我尚在襁褓之中,什么人会与襁褓之中的婴孩商量阴谋?况且这阴谋的后果,是让生他养他的两家同时覆灭。
荒唐归荒唐,卜鹰和季明媚的决心却没有动摇。既然六枚牌子收集不齐,我自然无法接掌六艺会,更别说将之唤醒。众人商议之下,也只好先去查清当年的事,然后再来说接任六艺会的事。
于是我便和卜鹰、季明媚一道来了省城,想接着追查岫红的下落。在当年岫红租住过的房子里,我们找到了她当年的房东。这么多年过去,房东自然不会知道岫红的下落,但是却将岫红之后的那位租客的下落告知了我们。
反正别无线索,我们便抱着大海捞针的心思去找了这位租客,心想万一当年岫红在这房中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向她打听一番。这位租客名叫翠萍,是省城有名的书寓中的一位女先生,当年租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只有十二三岁。
所谓书寓,便是高级的妓馆,至于“先生”是做什么的,她既然寄身在书寓里,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之所以会有这个称呼,是因为最早的时候她们是以说书为生的,都是女说书先生。
我们三人找上门来,书寓的人见了倒是好一番惊奇,因为还没见过有人带着女子上书寓,差点以为季明媚是来拜师学艺的。我们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书寓中人都极重礼仪,倒也并不恼怒,只是问我们要找谁,且由他去问了先生后再来给我们回话。
等听到我们要找翠萍后,那人脸上便顿时有些古怪起来。我们见状心中都是一个咯噔,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找不到了。书寓中的人见我们都直勾勾盯着他看,忙解释是翠萍出了些状况。
至于是什么状况那人原先并不愿说,不过在卜鹰表明身份后便马上知无不言,所以我们这才得知,原来这个叫翠萍的女先生竟然撞邪了,迄今还昏迷不醒。我们听得面面相觑,卜鹰讶异道:“这还没见到我们,怎么就中邪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即使她之前没中邪,只要见了我们也没个好。所以书寓那人闻言歪头又仔细打量了我们一圈,大概是害怕自己也会遭遇毒手。卜鹰没等他开口,便叫他带自己去看看昏迷不醒的翠萍。
书寓中的女先生,也没什么不方便之说,所以那人闻言便带着我们去了翠萍的房间。翠萍确实还处在昏迷之中,想问什么自然也都问不了,我们眼见为实后,只好先行告辞,准备择日再来。反正如今我们已经到了省城,不会一两日就离去。
可谁知就在我们要走之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翠萍居然慢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她醒得还真是及时,我们见状都是大喜,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她几句话。就是这几句话,顿时又让我们心中一凉。
翠萍说,你们是来找岫红的?她已经死了,死了十来年了。
岫红已经死了!
我们闻言全都身子一震,我更是有些失魂落魄,正要开口再问得详细一些,这时卜鹰不等我开口,就抢着问道:“原来你认识岫红?”
翠萍从床上坐起靠在了床头,认真答道:“我不认识岫红,但是我知道她。”
大概岫红真的在处住留下了什么痕迹,我心底顿时对此又生出一丝希望。卜鹰沉思道:“你不认识她却又知道她,难怪你会撞邪,你们神交啊?是她半夜去找你,还是你半夜去找她?”
翠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们,沉思道:“这人满嘴胡说却还能这么一本正经,是惯犯吗?”
虽然我和季明媚都被岫红的死因震动,但是听了这话还是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点了点头。翠萍见我们点头,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托腮道:“你们两个,有奸情!”
这回轮到卜鹰笑出声来了,他忙不迭地问翠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啊。你长成这样,跟江洋大盗似的,哪个女的站你旁边不得找点安全感?”翠萍问得很严肃。
卜鹰被她噎得差点与世长辞,等缓过来之后才疑惑地道:“你这样平时真的会有生意吗?”
“承让,我们书寓就属我生意最好。”翠萍莞尔一笑,依稀带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们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虽然她将我们每个人都编排了一遍,但是我们心中竟然没有丝毫不悦。她与我们的对话既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尖酸的嘲讽,就像相熟的友人之间的调侃说笑,让人莫名有些放松。
而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我不禁心中感叹,这真是个神奇的本事。我正想着,便听她又道:“我刚才的那番话你们一定听不明白吧……我不认识她又怎会知道她?”
听她这么说,我迟疑了一下,回道:“不是因为你们租住过同一个地方,她在那里留下了痕迹吗?”
“嗯,不是。”她鼻腔里应了我一声,对带我们进来的那人说,“你先出去吧,我们可有些话要说呢。”
那人朝我们微一躬身便转身出了房间,临出去时还帮我们将房门带上了。我们三人都从未到过书寓之类的地方,但是来了之后只觉这里待人接物处处周到,难怪会叫人流连忘返一掷千金。
翠萍待那人离开后,便示意我们在房中的桌旁坐下,她自己则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一边嘴里道:“桌上的茶壶里有热茶吧?就劳烦你们自己倒吧,我就不下床啦。”
卜鹰伸手过去将茶壶拿起,给我们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我们便注视着她等她开口。翠萍将头发理好了,却又随即便将之再度乱弄,似乎有些苦恼,皱眉道:“从哪里说起呢?”
“就说你怎么知道她的呗,有什么不好说的吗?”季明媚接声道。
“你们是从我之前的住处打听过来的,”翠萍沉吟道,“要不就从那处住所说起吧。”
那处地方是翠萍和岫红共同租住过的宅子,并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就是寻常的两间并排的房子。这房子的房东今年六十有三,可还是远不及这房子高寿。房子是房东的祖父那辈建起来的,因为在这世间存在得久了,所以豁达得很,四处都是漏洞,冬有凉风夏有雨。
这样的房子自然不会入有钱人的法眼,唯一的好处就是租金便宜。翠萍一家其实并不是省城人,不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就带着她到了省城过活。她的父亲是个烂赌鬼,自从来省城之后就没有正经做过一天事。
她的母亲为此天天与他吵闹不休,却于事无补。有一次,赌鬼父亲甚至偷了她母亲唯一的嫁妆去赌。翠萍的父母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着,这期间她父亲甚至在赌桌上认识了一个女的,还曾抛妻弃子地离开过,不过后来不知怎的又自己回来了。
后来有一天父亲赢了钱,将输掉的那个嫁妆赎了回来,却在回家的路上掉进阴沟里摔死了。由于没钱给他办后事,所以她的母亲这才将翠萍卖进了书寓。这事说起来当然令人伤感,但是我们听了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因为这样的事并不少见,甚至叫出这书寓的其他姑娘来,每个人都能讲出一个差不离的故事。况且这事与岫红究竟有什么干系,我们都还没听出个味来,就都注视着她,等她接着往下说。
“这事到目前为止,还跟岫红毫无关系。不过你们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她了。在我阿娘决定将我卖到书寓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
“是的,那天晚上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但是送信的人却不知道收信人叫什么,只说这信是要送给一个十七八到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谁住在这里便送给谁。我那时候其实不过十二三岁,但是眼见竟然有人送来这样一封奇怪的信,便骗送信那人说我今年就是十七。送信的人或许是真信了我的话,也或许是懒得再将信退回去,便真的将信留给了我。”
等送信的人走后,翠萍便拆开了那封信看。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信上竟然说了一件令人无法置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