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恐地大叫一声,却知道他终究是不行了,心中顿时堵得厉害,一股气缓不过来,张大了嘴喘着粗气,脑中一片空白。季明媚见状也抽泣了两声,到我身边抱住了我,低声道:“你要哭,便哭出来吧。”
这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先前却还想着帮外人去套他的秘密,我有什么脸哭?我脑中只有这个念头,一时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一幕。
之前因为一直说着话,又是初次见面,所以我并未感觉到对他有什么情感。可是此时他一死去,所有的情感便都一拥而上,将我囫囵地吞没了。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麻木得厉害,却是什么也说不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肥仁兄和王红尔等人见了,也都各自有些愧疚,低声对我说了许多抱歉的话,我只是充耳不闻。倒是季明媚十分气愤,含着泪质问王红尔:“你与他夫妻一场,却也连着外人一道骗他!”
王红尔被她问住,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其实我们事后想起来,她与周寻山成亲不久便即分离,此后又二十余年未见,要说感情淡漠,又哪里怪得了她。况且这一切都是为了追回那十万两黄金,她又不知真相,还以为周寻山真的偷了黄金,实在也无从指责她。
肥仁兄默默叫人进来,将周寻山的尸首抬了出去,又来招呼我们一道回去。我只觉浑身疲惫,什么也不愿想,就任凭他们摆布。回到保安团后,肥仁兄便叫人布置了灵堂,将周寻山的尸首挪了进去。
我整个人昏昏沉沉,他们见我精神不好,又安排我先去休息,季明媚也与我一道去了。她忧心我,并没有单独去另一间房,而是与我待在了同一间房中。我也不想说话,木然移动着脚步上了床。
奇怪的是,我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一触到枕头便死死地睡了过去,不过梦倒是做了好几个。在梦中有人叫着我的名字,“修书!修书!”我定睛一看,却是周芷儿。我其实并未见过她的面,却下意识知道这温婉的女子是自己的母亲。
我想叫她一声妈妈,却不知怎的死活发不出声音来。我又惊又急,这时周芷儿摸着我的头,幽幽地叹道:“你舅舅也来啦,这世上从此再没有你的亲人啦。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只怕孤单寂寞得很。”
我听了这话心中很是惶恐,想让她抱抱我。可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薄,越来越薄。这时周寻山也出现了,两个人并肩背离着我越走越远,最后看不见了。我看着他们渐渐模糊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隐约中我觉得有人在给我拭泪,便霍然睁开了眼,却见季明媚趴在我床边,正在缩回手去,而我躺着的枕头却已被浸湿了一大块。我在睡梦中哭泣,自然颇觉赧然,急忙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她。
季明媚在床边也不吭声,我见她始终不出声,心中奇怪,又转了过来。季明媚趴在床边看着我,眼神清亮,轻声说道:“我陪着你呢。”
我心中大为感动,又不好意思表露情感,急忙转移话题道:“他……他怎样了?”
季明媚道,一应后事保安团都已经安排好了,届时大家一起送他离去便是。她说着又迟疑了一下,道:“卜鹰来了。”
我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季明媚又道:“锦笛和胡小天也来了。”
我一怔,怎么我睡了一觉,竟来了这么多人。况且我这一路行来,就是为了寻找胡小天,他竟然自己出现了。季明媚告诉我,卜鹰、锦笛和胡小天三人是一块来的,据卜鹰说,他是在省城碰到这两人的。
当时这两人也都在找寻找岫红的下落。卜鹰质问胡小天关于文岭山崩的事,胡小天矢口否认了。卜鹰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事情就是他做的,所以只好让他们二人与他一道来找我对质。
他们来了之后,听说了周寻山的事也很唏嘘,此刻正在保安团大厅中和卓岳、王红尔等人说话。肥仁兄虽然只比胡小天大了十余岁,却是他的叔叔。我这时睡了一觉缓过神来,虽然还是觉得心里发堵,思绪却回来了,闻言沉默了一下,道:“原来卜鹰也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们。”
季明媚闻言有些诧异,问道:“他如何骗了我们?”
“这边的事情刚了他们便到了,几乎就在前后脚,这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我答道,“他们大概早我们几日便到这里了,却不来见我们,任凭我们被人摆布。”
我也知道卜鹰并无恶意,但总归是被他骗了,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季明媚听了也是柳眉倒竖,哼道:“等下我将他的鼻子打扁!”
正说着话,门被人推开。卜鹰探头探脑地往房中看了一眼,似乎也有些愧对我们,摸了摸鼻子悄声道:“醒了?胡团长请你们去大厅说话。”
季明媚不待我开口便冷笑一声,指着他道:“你这鼻子摸早了,我还没打呢。”
卜鹰一听便知他骗我们的事败露了,急忙将头缩回去逃之夭夭。我从床上起来,叹了口气道:“走吧,既然胡小天也在,卓岳也在,关于文岭山崩等事,瞧瞧他们有什么说法。”
季明媚“嗯”了一声,伸手给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睡皱了的衣裳,然后与我一道走了出去。路上经过灵堂,我知道周寻山就躺在里面,忍不住又是鼻子一酸,驻足朝那边望了一会儿。季明媚道:“要不,我们先进去看看他?”
我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无颜见他,便默不作声地从灵堂边上走过,往大厅去了。肥仁兄、卓岳、王红尔、锦笛、胡小天、卜鹰都在,见我们走进来都站了起来。肥仁兄请我们入座,我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一言不发盯着卓岳看。
卓岳面色很平静,不待我发问便道:“文岭山崩和草堂失窃,都是我干的。”
我身子抖了一抖,强自镇定道:“缘由呢?”
“缘由?”卓岳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父亲是周家的管事,我自小也在周家长大,周家待我恩情深厚。自二十年前的黄金案后,老爷死在了战场上,少爷身陷囹圄,老夫人一病不起。你是周家仅有的血脉,我要你当六艺会的首领,并且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你就害死了魏家满门上下?”他竟为了这样一个缘由,做出了那样的事来。我出奇地愤怒起来,正要厉声斥责他几句,谁知这时卓岳却摇头道:“魏家惨案不是我做的。我既然认了后面那两件事,没必要再否认这事。它确实不是我做的。”
我闻言呆了一呆,他说得也有道理,那么魏家惨案又是谁做的?
就在这时,季明媚疑惑地看了胡小天一眼,指着他道:“可是我们这一路追寻过来,怎么许多线索都指向了胡小天?”
胡小天似乎很生气,却强忍着怒意道:“前面的事,我们在省城见到时卜鹰都告诉我了。当年我确实去过潭头镇,不过却从未与那什么船夫接触过……李四的那批枪是我托付的,我就是那个卖枪的人,而且枪就是卖给虎山的,当时约定去取枪的人也是秦简。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买家!至于岫红,我几时和她在一起过了,更是从未见过那个什么祁夫人!”
我顿时愕然,若按照他的说法,那么那两个冒牌顶替的人,岂不是凭着空口白话就骗得船夫效力了二十年?参与文岭山崩的几个人,除了船夫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见过“主使者”,而是因为收到了意含胁迫的信才参与了进来的。
那这些信也都不是胡小天写的了?
卓岳看了一眼胡小天,仍然平静地道:“除了那个船夫之外,所有人的信都是我写去的。我自己也参与文岭山崩,但是为什么那个船夫会参与进来,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季明媚忽然大声道,“所以,你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否则如此重大的事,忽然有一个不相干的人参与了进来,你怎会若无其事?只有另有主谋,你才会觉得船夫的出现很正常,因为你觉得那也是真正的主谋安排进来的,才会与他安然相处了二十年,是不是!”
季明媚所言极是,我正待再要追问下去,这时卓岳却忽然说道:“说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事情我确实参与了,说我该死总不会冤枉了我。”
我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忽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卓岳迅速从后腰摸出一把枪,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你猜。”他说完那句话后,立即便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便如破面口袋般重重扑倒在地。
我们全都猝不及防,都被他的这番举动惊呆了,过了好半晌季明媚才惊叫一声,死死攥着我的胳膊。眼见卓岳说死就死,而且死状颇不雅观,肥仁兄急忙叫人来将他的尸首抬了出去,然后剩下了我们几个在大厅上各自无语。
卓岳虽死,但是胡小天的嫌疑并没有被洗清。锦笛迟疑了一下,说道:“虽然卓岳说他要将你送上六艺会首领之位,但此事若真的别有主谋,只怕不会愿意。这样吧,此刻我们都已在此,何不就将首领之事定下来,然后昭告全体成员将六艺会唤醒?”
“可是,你们五个人只有五枚牌子,古家的那枚牌子还没到,如何能定下来?”肥仁兄出声道。
“古家的那枚牌子,在我这里。”锦笛应声道。
古音的牌子的居然会在她身上,我们都大感惊诧,莫非她见过古音了?锦笛见我们都去看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古乐。古音的牌子在古乐身上,古乐死时被我取走了。”
我们闻言这才恍然大悟,锦笛又道:“当初将他抱去文家的,正是古音,想来他也不会反对我将牌子交给这孩子。至于我的那枚,自然也交给他。”
她说着便看向了胡小天,胡小天表情极为纠结,似乎并不想将牌子交出,不过最终还是出声道:“我的那枚,也交给他。”
我知道他是被迫无奈,因为我们都质疑他是幕后之人。若他不愿交出牌子,这嫌疑自然又深了几分。只要他和锦笛将手上的三枚牌子交给我,加上我自己和卜鹰、季明媚手上的三枚,便可以合成完整的印鉴。
之后,只需在我怀中那封空白的信上拟个昭告书,再盖个章,那么我自此便是六艺会的首领。这位置如今除了我,再没有旁人可以接任,所以我也没有出声推辞,而是看向了季明媚和卜鹰,准备等他们也将牌子交给我。
而就在这时,一件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卜鹰见我看向了他,居然说道:“我不同意。”
锦笛一愣,“你不同意?”
还没等卜鹰回答,有个声音也道:“我也不同意。”
我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茫然看向了季明媚。季明媚脸上表情也极为纠结,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闪躲,但是说出的话却透着坚定:“我不同意将牌子交给他,也不同意他现在就接任六艺会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