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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曹溪镇早已荒废,如果说它是胭脂镇的前世魂灵,那么我们看到的“祁掌柜”,其实并不是祁掌柜,而是他的前世?其他人也是如此?

    祁掌柜等人的前世在曹溪镇,后来曹溪镇成了胭脂镇,祁掌柜等人也轮回到了这里。我心中暗道,这未免有些过于巧合,难道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经历了轮回之后仍然放不下的?

    我正在皱眉苦想,这时季明媚却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看向镇子外面。镇子外此时正有一群人在呼喝叫喊,而在他们前面的赫然竟是一群老弱妇孺。这些妇孺手脚都被捆绑住,此时正在哭泣哀求,神情凄惨。

    但是看住她们的那群人却毫不动容,举起手中的长刀朝着她们胡乱劈砍,人群中顿时惨叫连连,血溅了一地。这幅情景其实仍然是毫无声息的,但是我们目睹着这一幕,却像是听到了人世间最悲惨的声音,心也跟着剧烈收缩。

    施虐者在大声朝着镇子内呼喝,似乎在命令镇子里的人做什么。“祁掌柜”等人怒发冲冠,却束手无策。过了一会儿,“老严”好像忍受不住了,忽然大叫一声,抱着头朝身后的街道狂奔而去。

    我们的目光也紧随他而去,“老严”很快便跑过了街道的转角。原本这时我们应该已经看不见他了,但奇怪的是就在他跑过转角后,我们的目光竟像是可以穿透一切似的,又看到了他在街道的另一边狂奔。

    这种感觉,像是我们就跟在他后面一路奔跑一样。可事实上,我们却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老严”一路跑进了一户人家,然后又蹬蹬蹬地上了阁楼。阁楼中,一个女子正坐在镜子前梳妆,一个男子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盒胭脂。

    “老严”走上阁楼的时候,男子正在将胭脂盒打开,用手挑了些胭脂在指尖。胭脂艳若鲜血,沾在男子的手尖就像一朵妖异的血花。男子仔细端详了自己的指尖后,将之轻轻点在了女子的唇上。

    血花顿时蔓延到了女子的唇上,红得惊心动魄。女子轻轻地抿了抿嘴,用手在唇上抹了抹,然后又拉过男子的手放在嘴边,似乎内心对血花的渴求意犹未尽。男子轻笑起来,忽然将手缩回用嘴将指尖咬破,然后将血珠涂在了女子唇上。

    这男子竟然在用自己的血,给那女子点绛唇!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需要用血来点绛唇,还是说情到深处,非如此不足以彰显情深?我和季明媚都看得心神震动,正在惊恐间,这时“老严”闯进了阁楼,面目狰狞,对着这一男一女大声地说了什么。

    那女子听得惊恐万状,男子则又惊又怒,也大声地呵斥了他,似乎极为气愤。“老严”不管不顾,仍然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然后说着话竟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大喊着朝那男子扑了过去。

    那男子闪身一躲,又推了他一把,“老严”顿时就扑倒在地。“老严”心有不甘,正要从地上爬起,那男子急忙跃身上前踢了他的手一脚。匕首被踢飞了,“老严”似乎预感到自己不能得逞,居然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明明是来杀人的,但是却哭得极其伤心,就像他是被杀的那个一样。阁楼中的男女见状,又出言温声安慰起了他。这一幕当真是无比古怪,我们都看得一头雾水。

    看这情景,似乎这女子是什么妖物,所以才会用血来点绛唇,但是“老严”一路奔袭来杀她,被制服后她却并未对他怎样。“老严”还趴在地上抽泣,不过在那对男女的劝说下,已经准备起身。

    那男子捡起地上的匕首,正要走过去扶起“老严”,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张嘴大叫了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中了,痛不可当,脸色也扭曲狰狞了起来。我和季明媚都吓了一跳,就在这时,从那男子身后探出了一张脸来,赫然竟是“祁掌柜”!

    “祁掌柜”伸手推了那男子一把,那男子顿时踉跄着倒地,露出背上的一把匕首。这时,和祁掌柜一起赶来的另外三人又轮流上前,分别将他背上的匕首拔出后刺了他一刀。那男子身中多刀,自然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我和季明媚都张大了嘴,自然看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幕,“祁掌柜”五人轮流用匕首刺那男子,是表示杀人之举他们五人都参与了,谁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是他们彼此缴纳的一种投名状!

    那女子眼见男子被杀,惊恐得缩成了一团,几乎要躲到了梳妆台下面。“祁掌柜”等人杀完人,都在粗重地喘着气,好像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刚搬完了千斤的重物,此时此刻已经不堪重负。

    我们本以为他们既然杀了那男子,必定也不会放过那女子。谁知他们喘了一会儿气后,竟然抬起男子的尸首下阁楼去了。那女子哀哀地哭着,见他们要走,便从梳妆台底下爬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了后面。

    这一幕从头到尾都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难道这女子并不是妖物,否则怎会任凭“祁掌柜”等人杀死那男子?

    “祁掌柜”等人抬了尸首,任凭那女子跟在身后哭得肝肠寸断,一路往镇子口方向去了。到了镇子口,他们将尸首抬到了最前面,然后对着镇外的那些人说了什么。那边便有个人走了过来,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尸首,似乎在查验死的是不是那男子。

    半晌之后,那人验证完毕,仰天大笑了几声,然后朝着镇外挥了挥手。镇外的人见状,则将那些捆绑住的老弱妇孺松开,任由他们哭喊着朝镇子奔来。镇子里的人见他们奔了过来,也都急忙迎了上去,将他们簇拥着带回了镇子里。

    许多人都喜极而泣,不断有人在抱头痛哭。没有人去在意横在镇子前的那具尸首,但是好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它。尸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似乎有些害怕孤独,竭力想挣扎着爬起,回到人群中去索取一点温暖。

    它爬不起来,它四肢无力,它已经死了,死在了一群狂欢的人中间。

    我看着那具被抛弃的尸首,忽然鼻子一酸,一种巨大的悲怆涌上心来,心头有一股强烈的**,想要走上前去蹲下来慰藉一下它,和它说说这人间的哀愁。

    季明媚也是浑身颤抖,虽然我们没有听到那男子说的任何一句话,虽然那女子用血来点绛唇,看上去未免有些妖异。但我们就是莫名觉得这一对男女极其的可怜,心中不禁对“祁掌柜”那些人生出了一丝的厌恶。

    “是镇外的那群人,逼迫‘祁掌柜’他们去杀了这男子。”季明媚看看镇内狂欢的人群,又看看镇外退去的那群人,忽然握紧了双拳说道。

    “不错。”我也早就看明白了,那些老弱妇孺应该是镇内那些人的家眷。镇外的那群人拿住了他们,以此胁迫镇内的人去杀了那男子。等“祁掌柜”他们真的杀了人后,镇外的人便将他们的家眷都放了回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逼迫‘祁掌柜’杀人呢?”季明媚迟疑了一下,问道。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看见点绛唇的那女子走了出来,孤寂地从人群中穿过,走向了男子的尸首。没有任何人看她一眼,她就这么怯生生地来到尸首旁,然后伸出手去将尸首的手抓起,去触碰自己的嘴唇。

    尸首好像很想用手去摸她的唇,但是它有心无力,只是轻抚了一下唇边后便马上低垂了下去。女子低声啜泣着,将尸首抱在怀里躺回了地上,然后伸手将尸首背上的匕首拔了出来,回过手来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我和季明媚同时惊叫出声。那女子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对着我们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忽然喃喃自语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闭上眼死去了。

    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我们听不见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季明媚却浑身颤抖,抓紧了我的手臂,不可思议地道:“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我惘然摇头,问她:“你知道?”

    “胭脂镇!”季明媚叫道,“她说的是胭脂镇!”

    我悚然一惊,不过仔细回想那女子的口型,可不就是在说胭脂镇吗!

    这一男一女给我们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男子给那女子点绛唇。他先是用胭脂,之后才用自己的血。可说起来,这血既然涂抹到了唇上,自然也算是“胭脂”。若干年后,曹溪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新镇子就叫胭脂镇。

    而这女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胭脂镇。所以,胭脂镇是因她的怨念而生的!

    正因如此,“祁掌柜”和”老严”等人的后世,才会同时出现在胭脂镇。这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才在历经轮回后又回到了这里,而是因为那女子的怨念不肯放他们离开。

    可是,为什么这些前世今生的事会被我们看见。莫非我们触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被带回曹溪镇?我惊疑地四下打量着,脑中急速思索,思绪回到了我们刚被带到曹溪镇的时刻,顿时就叫了出来:“镇碑,那座镇碑!”

    “你是说,是那座镇碑将我们带回曹溪镇的?”季明媚也反应了过来。

    “很可能是。”我说着,拉着她的手飞快地穿过人群,顺着来时的路去找最初看到的镇碑。镇碑还在原地,我找到它后顿时长出了一口气。但奇怪的是,在镇碑附近居然又出现了一只小老鼠。

    这只老鼠与我们之前在这里见到的那只一模一样,还是先在路边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人生,然后施施然走到路中间,与我“对视”了一眼,随即窜进了旁边的那座废宅。从它出现到消失,也与之前那只一模一样。

    “那只老鼠,似乎在周而复始地出现与消失……”季明媚迟疑了一下道。

    我额上的汗也下来了,我虽然怀疑是镇碑将我们带回了曹溪镇,可是它能不能将我们带回胭脂镇,如果能的话,又需要怎样才能将我们带回,这些我都一无所知。我心一横,心想碑上或许有什么机关,便过去踹了它一脚。

    碑石被我踢中,忽然变得有些虚无起来。我明明踢中了它,却像是穿过了碑石一样,轻飘飘的毫无着力感,自己却失去了平衡,差点往前扑倒在地。季明媚忙扶住了我,我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下,顿时又打了个哆嗦。

    就在我踢了镇碑之后,整个曹溪镇忽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季明媚骇得尖叫一声,我急忙安慰她:“别怕,天塌不下来……”

    谁知我这话刚说完,天空竟然开始慢慢朝着地面压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往下沉。没过多久,整个镇子就像是被压扁了一般,越来越像是一张纸。简言之,就是天塌下来了。

    我愕然地张大了嘴,几乎有些哑然失笑,心想我这面子真是够大,老天为了反驳我的那句话,竟然真的让天塌下来了!

    季明媚也呆住了,我们原以为自己会被塌下来的天压扁,谁知天塌下来后竟然穿过了我们的身体,往地面沉淀下去了。这诡异的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曹溪镇忽然变成了一张纸,而我们则站在这里看着这张纸。

    天塌下来后,周围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一切都在解体,这其中也包括我们。我们惘然对视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