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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看来没有直接证据,是拿不下赵先生的。我们几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这么想。虽然话说死了,赵先生态度却还是彬彬有礼,让那个老帮佣将我们送出门去,老帮佣豁着嘴应了一声。

    他认定我们是要上门勒索,所以有些不情愿,连那颗妙不可言的门牙都在抗议,跟在我们身后也不像在送客,倒像是送瘟神。他巴不得我们赶紧滚蛋,所以脚步快得驷马难追,却忘了脚下趿拉的是一双破绽百出的布鞋。

    所以没走几步他就左脚踩右脚,在地上摔了个五体投地,看这姿势倒比方才友好得多。季明媚其实心地极好,见状忙转身将他扶起,嘴里道:“你没摔坏吧?”

    老帮佣敌我意识十分清晰,傲然甩开了她的手表示不受敌援,然后爱惜地检查了一下门牙。赵先生在阶上温言道:“这鞋子如此破旧了,还是换一双吧。若是为了省几个钱,届时摔坏了身子,不值当。”

    老帮佣咧嘴道:“好叫先生得知,这是我亡妻生前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总有些不舍丢弃,倒不是为了省几个钱。”

    赵先生闻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倒是季明媚仰着一张小脸道:“大爷真是个重感情的人。”

    大爷哼了一声,抬起头用下巴对着她,证明自己不但重感情,而且鼻孔大。我听了季明媚所言,忽然想到之前吴周氏说过的话,她说赵先生在将程杰的尸首带走时,特意将青玉从尸首上取下,并且似乎有些厌恶那块青玉。

    这世上既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恶。老帮佣因为布鞋是亡妻亲手所做,所以穿至破烂也还是不舍丢弃。那么赵先生呢,为何会厌恶那块青玉?

    我心中想到了这个念头,从赵家出来后,便迫不及待地说给了卜鹰他们听。季明媚听了也疑惑道:“对呀,他为何会厌恶那块青玉呢?”

    “我知道。”卜鹰严肃地道,“无论赵先生因何厌恶那块青玉,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认识青玉的主人。”

    “不错。”我也道,“而且这个主人指的并不是程杰,否则程杰都已经被杀,一块青玉有什么可厌恶的?他之所以将青玉从程杰身上剥离,是因为程杰的死,还不能抹灭他对青玉主人的痛恨!”

    “我记得卜鹰说过,因为青玉是程杰母亲留给他的,他才一直带着从不离身。”季明媚惊道,“所以,赵先生认识程杰的母亲!”

    “而且还对她有很深的芥蒂。”卜鹰迅速分析道,“所以当年程杰被杀,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对赵家玩‘贼开花’,但是真实的原因很可能并不是这个,而是和程杰的母亲有关。”

    “不错,”虽然这样一来之前的事全被推翻了,我却还是忍不住激动,因为我们很可能正在接近真相。“从年龄推算,程杰与赵先生年纪相差并不很大,所以他母亲与赵先生之间的芥蒂,不会是因为男女情事产生的。”

    季明媚歪着头看了我们一会儿,忽然道:“当年赵家让程杰过几日再来拿钱,而等程杰来时赵老太爷却要纳妾。你们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原因?”

    “这是因为周家也是程杰的受害者,所以赵家才提出让周家也参与进来,用这样方法来掩饰杀人。你觉得其中还有别的因由?”

    我们倒是没想过纳妾与程杰母亲有什么关联,不过季明媚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是女的,在这方面比我们更为敏感也未可知。

    “如果赵先生与程杰母亲之间的芥蒂,并不是因为男女情事才产生的,那会是因为什么?”季明媚皱着眉道,眉心有小小的花开,“若只是需要一具尸首来掩饰程杰之死,那可以有很多方法,为什么赵家却选择了纳妾这样的方式。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赵家为了刺激程杰?”

    “刺激程杰?”我讶然道,“赵家纳妾会对程杰造成什么刺激?”

    “如果,程杰的母亲是被赵家赶出家门的呢?”卜鹰说道,凝视着我。

    我一时没转过弯来,程杰的母亲为什么会被赵家赶出家门?等反应过来时,我顿时就惊呆了:“所以程杰与赵先生,有可能是兄弟!”

    镇长在一旁听我们说了半晌,这时也忍不住出声道:“我听你们这么说,倒是想起来了。当年赵老太爷确实有一房小妾,容貌颇好,还生了个儿子,只是忽然之间这母子二人就不知去向。这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所以若非你们提起,我还真想不起来。”

    我们听镇长这么说,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几乎就是肯定了我们的推测,程杰的母亲是赵老太爷的小妾,却被赶出了赵家。若干年后程杰有了一定的权力,他找回来想对赵家玩“贼开花”,或许心中是存了给母亲出气的想法。

    或许程杰的母亲当年做了让赵先生介怀的事,所以他在认出程杰后便对他起了杀心。非但如此,他还故意安排赵老太爷纳妾,以此来羞辱程杰……当年赵家不要你母亲,但是现在赵家又要迎接新人过门了。

    程杰当时的心境我们不得而知,想来必然恼怒异常。等吴汉祥闯入赵家抢走了吴周氏时,或许他心中不无快意,但他不知道的是,就连这场抢亲也是特意为他安排的死局!

    我们想到这些,都有些不寒而栗。无论是程杰上门勒索赵家,还是赵家设计杀害程杰,其实都是人伦惨剧。而当年的赵家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赵老太爷将自己的儿子赶出门去?还有,在杀害程杰一事中,赵老太爷知情吗?

    “那现在呢,要做什么?”镇长见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忍不住问道。

    我和卜鹰、季明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异口同声道:“青玉。”

    我们话出口后,便同时朝着住店迈步走去,镇长见状急忙跟在后面。到了住店后,因为时辰太晚店主人早就将门关了,我们又敲门将他叫醒。店主人见我早上被镇长带走,这时却和他一块出现,身后还跟着卜鹰,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之前正是卜鹰将青玉质押给了他,他认定卜鹰不是好人,这时见我们和他厮混到了一块,还以为我们也都入伙了,一时面色颇为复杂,估计是想报官,但是想想镇长这官也入伙了,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忙向他解释了早上的事是个误会,顾不上和他说别的,便请他将青玉拿出来。因为青玉是卜鹰用来抵饭钱的,所以他将当时的那顿饭结算了,便将青玉拿了回来。拿到青玉后,我们走出住店,季明媚道:“现在呢?”

    我挠挠头,看向了卜鹰,当时我们只想着先将青玉拿到手,却没想过拿到了之后应该做什么。

    卜鹰沉吟道:“要证明赵先生杀了人,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找到程杰的尸首。当初我们不知他和程杰可能是兄弟,所以不知他会怎么处理尸首。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么程杰的尸首很可能便在赵家的祖坟里。”

    不错,如果程杰是外人,那自然绝不可能进赵家祖坟,这是森严的宗族观念决定的。这也是我们之前从未想到此处的原因。但既然程杰也是赵家人,那么只要将他埋入祖坟,效果就与埋入吴汉祥坟中是一样的。

    “不过既然赵先生早就知道程杰是赵家人,可以用赵家人的尸首来掩饰他的死,为何还需要吴汉祥挺身而出呢?”我还是有些疑问。

    “这想必是因为当时赵家根本没有人死去,他又不愿让赵家人假死,所以才打了吴汉祥的主意。”卜鹰道,“但是当吴汉祥‘死’后,赵家却又忽然有人去世,于是他才又将尸首带走。”

    “所以当时,赵家有人去世吗?”我问镇长。

    “有。”镇长脸色怪异,“赵老太爷在被抢亲后没几日就过世了,当时赵家的说法是,他因为吴周氏被抢急火攻心,当夜吐血不止,没几日就不治身亡了。”

    所以程杰的尸首,现下应该正在赵老太爷的棺中。只要我们打开赵老太爷的棺木,就能求证这一切!

    只是话虽这么说,要想打开赵老太爷的棺木,难度却不小。因为赵家是本地的大乡绅,与吴汉祥这样的平民不同,动他的棺木就是刨赵家的祖坟。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任谁也不敢轻易做出这样的举动。

    所以我们明知只要打开赵老太爷的棺木,便能证实赵先生的杀人大罪,但事实上却还是束手无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后,卜鹰问道:“你们都没办法?”

    我们都看向了他,齐齐摇了摇头。卜鹰道:“太好了,我有办法。”

    “你不会是要找个人假装盗墓贼,去挖赵家的祖坟吧?”我想到他的行事风格,不禁有些紧张,忍不住提醒他道,“若是这样,就算届时在赵老太爷棺中发现了程杰尸骸,赵先生也可以不承认,或许还会倒打一耙,说是盗墓贼将尸骸放进去的。”

    “你看我像那么笨的人吗?”卜鹰眼神深邃。

    “像。”我张口道。

    卜鹰一时气结,哼唧了半天才道:“哼,不与你一般见识,等我亮出我的智慧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他说得口水四溅,张着一张嘴像在请我们数数他有几颗牙。我们看了一会儿没看见他亮出智慧,倒是看见他亮出了智齿。季明媚仰起小脸,天真地问道:“表哥表哥,你的智慧呢,都在你那小眼睛里吗?”

    卜鹰闻言顿时气馁,没有理会她,悲愤地道:“赵先生厌恶青玉,并将之从程杰身上摘下。我们能不能将之理解为,因为它是程杰母亲的遗物,所以代表着程杰的母亲。赵先生虽然将程杰与赵老太爷葬在了一起,却不想让程杰的母亲也进入赵家祖坟。”

    这话说得居然很有道理,我和季明媚惊讶地互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如果他知道程杰的母亲也被葬入了祖坟呢?”卜鹰眯起眼道。

    “可是,程杰的母亲并没有被葬入祖坟啊。”镇长奇怪地道,“她很多年前就带着孩子不知去向了,不可能被葬入赵家祖坟。”

    “如果说,程杰将他的母亲带在了身上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将另一个人带在身上,所以镇长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听了却若有所思,这么多年来程杰的母亲从未露面,想来在程杰找上赵家时就不在了。既然这样,若是程杰随身带着能象征她的东西,岂不等于赵先生也将她和赵老太爷合葬了?

    “结发象征着夫妻之礼,只要程杰母亲的发丝进入棺中,便意味着她与赵老太爷完成了合葬。倘若程杰随身带了一束他母亲的发丝呢?”卜鹰接着道,“这束发丝不必真的存在,但我们要让赵先生相信,发丝是存在的。”

    赵先生连她的一块青玉都不肯放入祖坟,如果得知她最后已然和赵老太爷合葬,还是自己亲手所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