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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谁说不是呢。”镇长也惋惜道,“可惜耽误了吴周氏大好的青春,还不如嫁给赵老太爷呢。吴汉祥死后,赵家人自然不会再将她接回去。而这么些年来,不知有几多人想要再替她牵线做媒,却都被她一口回绝。”

    “那这样看来,吴氏夫妇虽然成亲只有一日,感情却是极为深厚的了?”

    “若非如此,当初吴汉祥怎会舍出命去将她抢回,而吴周氏又怎耐得住十余年的空闺寂寞?”镇长说着也有些称叹,“成亲一日守节廿年,这放在前清可是要竖贞节牌坊的!”

    季明媚也被感动了,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眼看就要潸然泪下,我急忙拉了拉她,向镇长道过了谢,又向他打听拿到青玉做抵押的那家住店的方位,只说夜深了要找地方住宿,然后便告辞出来。

    镇长再次向我们赔了不是,然后将我们送出镇公所,给我们指引了住店方向,这才折返回去。我与季明媚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漫步走去,季明媚一路上问我:“我们不去找吴周氏打听吴汉祥的事吗?”

    我回过头来问她:“你真觉得成亲一日守节廿年这样的事,是因为吴周氏和吴汉祥感情深厚吗?”

    “不然呢?”季明媚疑惑道,“若非感情深厚,谁做得到这样的事?”

    “你去过吴汉祥的坟上,感觉怎样?”我反问道。

    “吴汉祥的坟?”季明媚沉思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咦,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怎么吴汉祥的坟好像已经荒废了很久似的。如果吴周氏真的与他感情深厚,这么多年怎会连坟都不给他上?”

    “不错,连最基本的上坟都做不到,这说明什么?”我颔首道,“说明吴周氏其实对吴汉祥并无感情,但是她又确实守节了这么多年,那么原因或许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并没有在守节,”季明媚马上接道,“或许她在暗地里有一个相好,但是却不能摆上明面,所以她当初与吴汉祥成亲,或许也只是出于无奈!”

    “不错!所以那块青玉很可能就是吴周氏自己拿走的,她将之送给了相好,不料那个相好多年后却用它来抵账,所以这块本该入土了十九年的青玉,便又重现人间了!”

    这是整件事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了,而那个冒用吴汉祥之名去文岭的人,大概就是吴周氏的相好。既然如此,如果我们直接去问她,很可能她会矢口否认。所以我从镇公所出来后并未打算再去豆腐坊,而是准备直接去住店,向店主人打听那个抵押青玉的人。

    季明媚也想到了此处,自然就不再多言,而是与我一道向着住店行去。没多久我们到了住店,因为此时已经是夜里,所以住店里并没有往来的客人。店主人都已经将门掩上了,我们推门而入,正在柜台后打瞌睡的店主人一下便惊醒过来。

    “客人是要住店吗?”店主人一脸的倦意,打了个哈欠从柜台后走出来。

    “打扰店主人清梦了。”我先向他致了歉,然后请他为我们开了一间客房。男女二人同行,若是分开住宿反而更惹人侧目,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惹起什么祸事。所以我们一路行来一向都是只开一间房,只是入寝时季明媚睡在床上,我则打地铺睡地上。

    店主人给我们拿了钥匙,让我们自去房间休憩。他这时也没了睡意,便去帮我们烧水。我将钥匙交给季明媚,让她先去房中休息,我自己则在大堂坐着,准备等店主人烧完水出来和他聊上几句。

    不多时,店主人提了热水出来,见我还在也有些惊讶。我笑着道:“我是巡城马,有封信要送往镇上的人家,不知道收信人的居所,所以想向店主人打听几句。”

    一般而言,寻常人对巡城马多少都会有些礼遇,所以我一上来就先自报家门。店主人听了果然肃然起敬,道:“原来是传书递信的先生,怠慢了怠慢了,勿怪。”

    我笑着摇摇头。店主人又道:“不知先生要送信往哪户人家?”

    “收信人叫吴汉祥,他有个友人与他二十余年未通书信,辗转托我送来一封信,想重新互通音讯,不知店主人知道他的居所吗?”

    “二十余年没见过了啊,”店主人叹道,“难怪他不知道吴汉祥已经去世了。唉,天妒英才啊,在成亲的第一日晚上便辞世了,如今只剩下个遗孀还在镇上,经营着一家豆腐坊,聊以度日。”

    “吴汉祥已经去世了!”我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自觉惟妙惟肖,这全是季明媚熏陶的功劳。“怎么就辞世了呢,年纪轻轻的?”

    店主人将镇长对我说的话又重说了一遍,而后又压低声音道:“吴汉祥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但是他的坟却被人挖了。有人从坟里拿出了一块青玉,昨日在我这里用膳还拿给我抵账。”

    我“惊”道:“有这等事?”

    店主人点点头,反身走回柜台后,从抽屉里将青玉拿出来给我看。我虽然对玉石之类并无心得,但也看出这块玉杂质颇多,并不算一块上等美玉。只是玉的模样有些独特,是只小鼠的造型,尾巴处又有些微损伤,所以很容易叫人认出来。

    我将青玉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又交还给了店主人,不经意问道:“那个质押青玉的人,店主人不认识吗?”

    “不认识。”店主人摇摇头,“可能是打这里过的蟊贼,顺道在镇上偷盗了几座坟,见这玉不值钱便随手质押给了我。他说他还会回来赎玉,我看不见得。”

    “那店主人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我想想。一个男的,长了一圈的络腮胡子。他在我这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又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酌,然后就掏出这枚青玉抵账。不瞒先生,那人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我原本不想接这块玉,可是看他面相凶恶,不敢拂逆他,这才接了。”

    “哦。”我应了一声。他说得笼统,照他的描述自然不可能认定出谁来,“那人说过他自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吗?”

    “这他如何会告知我,”店主人道,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敢去问他。不过他好像身体有些微恙,曾向我打听过镇上哪里有郎中。”

    他身无分文,吃饭还要用青玉抵账,却打听哪里有郎中。我闻言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他看着,像是身体有恙吗?”

    “不像。”店主人摇头道,“他一个人就将那些酒菜全吃了,还差点祸及盘子。什么人生了病还会有这么好的胃口呐?”

    没病却要去找郎中,那必然是别有缘故了。这人持有吴汉祥的青玉,要去找一个郎中,而不久前在豆腐坊里也有一个郎中,还将我们引往了吴汉祥的坟地。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我心思转动起来,顿时就有些失神,被店主人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店主人将桌上的热水递给我,和我说了豆腐坊的方位,让我明日再去。我向他道了谢,又说与我同行的姑娘有些感染风寒,也想打听一下医馆在哪里。

    店主人闻言忙道:“若是先生早说,我就熬些姜汤过来了。这样吧,这热水你先拿回房中去,我稍后再熬些姜汤给你们送到房中。”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好意思麻烦他,忙说季明媚不喜喝姜汤,还是待明日去医馆瞧瞧。店主人这才不再多言,我向他致意后便回房去了。回到房后,季明媚已经上了床,正不时发出小声呻吟,似乎整个人极为难受。

    “你……你真的感染风寒啦?”我见状大吃一惊,隐隐有些自责,不该随口说她生病了。这风寒就像躲在一旁偷听我谈话一般,我刚说完它就过来找季明媚的麻烦了。

    “水,我要喝水。”季明媚小声道,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我急忙将热水放到桌上,给她倒了一杯端过去,一边手将她扶起,将杯子凑到了她嘴边。季明媚虚弱地看了我一眼,低头喝了一口水,不料刚喝进去便又一口喷在了我脸上,然后两手拍打着被子,嘟囔道:“你你你……你想烫死我呀!”

    我一听季姑娘囔得中气十足,顿时就知道刚才在一旁偷听的不是风寒,而是季姑娘本人,顿时没好气地将手一抽,让她整个人往后跌倒。季明媚不等我走开便从床上爬起来,殷勤地将我手中的杯子接过,然后温柔地用袖子帮我擦着满是她口水的脸。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任凭她将口水在我脸上涂抹得更均匀了,然后道:“刚才我跟店主人的话你都听到了?”

    “修书哥哥,你待我真好。”季明媚自顾说道,“我现在感染了风寒,你赶紧带我去看郎中吧。”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季明媚又朝我眨了眨眼,嗔道:“快走呀。”

    其实我也有意趁夜去医馆查探,只是怕她劳累,才想着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便主动提了出来。真是个心窍玲珑的姑娘,我回想起她在镇公所的表现,表面上似乎袒露了她为何会跟着我的心声,可实际上却成功转移了当时我对她的疑问。

    我这时回过味来,也不好再去问她,便与她一道出了房门。季明媚一出门就将头倚靠在我肩膀,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自然只能跟店主人解释,她的风寒越发严重了,需得立时去找郎中开药。

    店主人闻言忙不迭将我们送出门外,跟我们详说了去医馆的路线,又目送了我们一会儿后才返回店内。我们转过一个转角后,季明媚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推了推她,示意她店主人已经进去了,不用再装。

    季明媚忧郁地看着我,说:“修书哥哥,我被风寒侵染无力步行,需得有人背我去看郎中。可是这里又没有他人,只得劳烦你了。”

    我被她的眼神看得背上一紧,还没说话,便听她自作主张替我答道:“正该如此,季家妹妹,请你到我背上来吧。”

    说着不等我反应过来便自己走到我背后,一个虎跃跳上我的后背,差点将我扑倒在地。

    我扎了一个马步才将身子稳住,声色俱厉地要她下来,她只是充耳不闻,病恹恹地道:“我生病了,郎中……郎中你在哪呀?”

    我对她毫无办法,又不能直接将她丢到地上,只好背着她朝着医馆走去。好在夜色已经颇深,四周并没什么行人,季明媚趴在我背上又颇为乖巧,所以一路走去倒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走过两条街后,前方便出现了一座独院,院子前系了面旗子,不时地被路过的风调戏,时而招展开来。等我们走近前来,便能看出旗子已经相当破旧,上面写了一个“医”字,应该就是医馆了。

    季明媚从我背上跳下来,正要牵着我的衣袖走进去,这时却忽然有个人从院子里扔了个东西出来,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季明媚头上。季明媚“哎呦”一声轻叫,从地上捡起那东西来,却发现那是一个纸团。

    我接过来将纸团展开,上面写着一行钢笔字:“赵家人在里面看病,悄悄进去,不要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