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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原地环视了周围一圈,酒庄在镇尾方向,除了出酒的时节,来往的人并不多,真要找个人从头到尾都能看见谁进了酒庄,还真不容易,只好轻叹一声,和卜鹰一道往住店方向走去。

    既然我如今有杀人的嫌疑,自然不能再住在店里,包袱什么的都在住店,我和卜鹰一块去取了再回镇公所。到了住店时,店主人想必知道了酒庄发生的命案,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畏畏缩缩,却只能硬着头皮招呼我,得知我要离去后才松了一口气,又将留信人放下的送信之资退给我。

    我请他将钱留着,他这才有些高兴起来,殷勤地将我和卜鹰送出了门。卜鹰在住店门口回头往里看了一眼,似乎在观察什么,一脸的若有所思。我问他在看什么,他随口应道:“没什么。”

    我见他神情有些古怪,却没心思细想,等我们回到镇公所时,镇长见了便道:“我昨日在酒庄门口留了一个乡勇观察,你们若要知道什么,可以叫来问问。”

    我和卜鹰同时大喜过望:“人呢?”

    “就在镇公所。”镇长见我们如此兴奋,也有些诧异,“不过那乡勇晚上就回来了。”

    留信的人可能是晚上才去的酒庄,而且有可能是庄主死的当晚就去了,那时庄主的尸首还未被发现,自然没人会注意谁去了那里。不过能知道有谁去过酒庄,也是聊胜于无。镇长将那乡勇叫了来,详细说了去过酒庄的人。

    叫我们惊异的是,昨日居然真的有一个妇人去过酒庄,而且整整一日时间也只有这个妇人去过酒庄。我们都急忙追问了这个妇人是谁,那乡勇嘿嘿一笑,也不说话,面上表情颇有些猥琐。

    我见状正有些猜疑,那乡勇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那日镇长押着我回镇公所后,留下了他在酒庄门口蹲守。一早上都没人去酒庄,他也不以为意,就近吃了午饭后返回,没过多久,忽然有个妇人一路冲到酒庄门口,跳着脚对着门里大骂。

    她言语里充满了民间智慧,骂得酒庄门前的石板路都差点裂开。那乡勇也是听得魂不守舍,学到了骂人的若干技巧,也听明白了她的大意,是说酒庄里的那个狐狸精好好的不去嫁人,专门等着勾引她的男人,真是丧尽天良没有天理。

    骂了一会儿,终于惊动了酒庄里的人,伙计天保开门出来喝骂来了她几句,正要将她赶走,不料还没动手,这位巾帼英雄就先在他脸上挠了几道血痕,又好好地教了那乡勇几手近身肉搏的诀窍。

    天保被她挠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只得落荒而逃。那妇人得意不已,正要乘胜追击,这时她丈夫来了。这位女英雄在骂街上精通十八般武艺,却对丈夫俯首帖耳,被他叱骂了几句也不敢回嘴,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回去了。

    那乡勇说完,我和卜鹰都是面面相觑。这位妇人到酒庄去,竟是认为二小姐勾引了她的丈夫,这才闹上门去的。我心中暗道,这位二小姐迄今未嫁,莫非真的与这妇人的丈夫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种桃色事件大概不会与庄主之死有关系,况且这妇人连进都没进酒庄。那乡勇说完后就出去了,卜鹰大概与我想的一样,也都懒得去问这妇人到底是谁。倒是镇长在那摇头道:“二小姐平日里看着端庄,也从未听说过跟谁拉拉扯扯。依我看,这妇人八成是信口胡说的,不足为信。”

    “不知二小姐为何至今没有出嫁,当初老庄主也没有催促她吗?”我问镇长。

    “说起来,这事倒是酒庄对不住二小姐。”镇长喟叹道,“二小姐自小在酿酒一道上极有天赋,所以老庄主从小就将她带在身边,到后来更是将一应的事都交给了她。二小姐也不负众望,接连改善了几个酿酒方子,没多久就将酒庄做大了。”

    “老庄主就是看酒庄离不开二小姐,所以不让她出嫁吗?”卜鹰听了这话,倒有些替二小姐抱不平。

    “说不清楚。反正就这么过了许多年,等二小姐到了出阁的年纪,许多人家上门求娶,都被拒绝了。”镇长道。

    “所以,二小姐有没有可能因此怀恨在心?”卜鹰问。

    “怀恨在心倒不至于。”镇长道,“你们可能都知道了,二小姐不是老庄主亲生的,当年她母亲带着她乞食到了镇上,病倒在酒庄门前,是老庄主替她母亲延医求治,待她母亲不治身亡后又收留了她。所以说起来,酒庄于她是有恩的。当初拒绝求娶的话,也是二小姐自己说出来的,说是要留在酒庄报恩。”

    “哦。”我和卜鹰同时道。我心道这样看来,二小姐还真没有杀害庄主的动机。那庄主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说着话,镇长得知我们没有吃早膳,正要叫人去做,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乡勇忽然慌忙地跑了进来,对着镇长道:“不好了镇长,又出人命了!”

    “谁又死了?”镇长霍然站起。一些安宁的乡镇,寻常数十年都不会发生一起命案,此时镇上却接连发生了两起,他这镇长脱不了责任,自然有些气急败坏。

    那乡勇面色有些古怪,镇长见状更是恼火,正要责骂他几句,那乡勇见势不妙赶紧道:“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个妇人,死了。死在自己家中。”

    我和卜鹰同时惊道:“怎么死的?”

    “自挂而死。”那乡勇道,“昨日她跟着丈夫回家后,被丈夫骂了几句,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她丈夫是个酒鬼,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后睡去,一觉醒来才发现床前挂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尿在床上。”

    我和卜鹰互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妇人前一天到过酒庄门前,第二日居然就死在了家中。卜鹰对镇长道:“我们与你一道去看看。”

    镇长听说人是自挂死的,这可怪不到他头上来,松了一口气,忙应了一声,带着我们和几个乡勇一道出了镇公所,去往那妇人家中。那妇人家徒四壁,她的酒鬼丈夫一嘴浓重的酒气,不时还打一个酒嗝,正在门口向街坊邻居诉苦,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镇长厌恶地看了那酒鬼一眼,让乡勇们将四邻都疏散了,随即就进了屋子。那妇人已经被解下来放到了地上,酒鬼这时也跟进了屋子,对着镇长大吐苦水,说自己万万想不到她会自挂,她这么一走,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妇人睁着一双眼睛,似乎还在微微转动着看她的丈夫,好像在说没关系,她还可以留着陪他。我打了个寒战,急忙将眼睛转开。这时卜鹰上来一把将酒鬼推开,蹲在地上查看了妇人脖上的勒痕,没过多久就站了起来,问她丈夫:“你舍不得她离开你?”

    酒鬼急忙点了点头,正要哭起来,这时卜鹰冷冷地道:“那你就陪她去吧。”

    镇长和我听得都是一愣。卜鹰又道:“她不是自挂死的,是被人勒死后挂到梁上的。可以抓人了镇长。”

    酒鬼听到这话,顿时大叫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胡说……”

    话还没说完,卜鹰就反手一巴掌摔到了他脸上。那酒鬼被他打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卜鹰就又顺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按倒在地狠命朝地上磕了几下。酒鬼马上就被他弄得满头是血,瘫软在地。

    我和镇长见他突然发难,一时都呆住了。卜鹰松开手,仔细地将血在酒鬼衣服上擦干净了,正要起身时发现他还在挣扎,又顺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站起来慢条斯理地道:“被勒死后伪装自挂的人,喉颈上由于血液不流通,所以勒痕浮浅而色淡,舌不伸出,也不抵齿。真的自挂而死的人,勒痕呈深紫色,胸前大多有涎水滴沫。”

    他居然还懂得验作之道,我和镇长都是听得一愣。过了好半晌,镇长才吞了口口水,对几个乡勇道:“将……将酒鬼带回去。”

    那酒鬼听了卜鹰的话,刚要起身又腿一软,可能是被卜鹰的气势吓到了,居然没有再反驳,而是乖乖地任由乡勇将自己带走了。余下的乡勇也将尸首抬起,一道带到镇公所去了。

    处理完了这些事,我们从屋内走出,这时一个妇人在屋外看到了卜鹰的举动,似乎大快人心,拍腿道:“打得好!我早就看出了,银娣这性子,摔一跤还要反踢路一脚的人,怎会自挂呢?一定是这杀千刀的害死了她,你们可别放过了他!”

    镇长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卜鹰却笑嘻嘻地道:“这位大姐一定是银娣的好朋友了,你放心,我们绝不叫银娣白死。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情况啊,赶紧说说,银娣能不能沉冤得雪,就全看你了。”

    那妇人被卜鹰一恭维,傲然道:“谁不知道我和银娣最要好。她有什么话都对我说,她家的情况我最知道了。”

    “太好了。”卜鹰也亲热地往前凑了凑,“银娣死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那酒鬼,和酒庄的老姑娘勾搭上了!”那妇人愤然一叉腰,“你说银娣是怎么待这酒鬼的?他除了喝酒什么事也不干,银娣一个妇道人家,出去给人杀猪卖肉,四处打零工养活他,他倒好,居然跟人勾搭成奸。银娣气不过就跑到酒庄门口去闹,还被他一顿臭骂。一定是他为了和酒庄的狐狸精成双成对,杀了银娣。呸,真是不要脸!”

    她这话说得气势汹涌,浪都打到卜鹰脸上了。卜鹰一闭眼,默默将脸上的口水擦掉,又满脸堆笑道:“可是据我所知,酒庄的那个老姑娘一向洁身自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啊……”

    “我呸!”那妇人不等卜鹰说完,就又往他脸上浇了点水,“这是那酒鬼喝了酒,亲口告诉银娣的,他和那老姑娘在酒庄里做了那种事,青天白日的!哎呀呀,这种事,说出来都脏了老娘的嘴。”

    她说着痛心疾首,连连朝地上吐口水,好像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经当场失贞了。听得我也是肃然起敬,心想原来这是个贞操长在嘴上的奇人。

    “这是酒鬼亲口说的?”卜鹰不动声色地道,“可是这两人是怎么勾搭上的呢,就算酒庄卖酒,二小姐也不亲自卖啊,怎会和他相熟?”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以前就是酒庄的伙计,二十年前被赶出来的,两人早就认识。”那妇人横眉竖眼道,“况且酒鬼哪有钱买酒,他这些年都是去酒庄偷酒喝,不知道被抓过多少回了。那老姑娘从来不报官抓他,这还不明显吗,这两个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