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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山镇算不上人迹罕至,作为山里小镇,它有两个特产,一个是木材,另一个就是土匪。山里参天大树多,许多人家都以伐木为生,到发洪水的季节,成群结队的伐木人就进山伐木,喊着齐整的号子将树放倒了推进山溪里,顺流就出了山,省时省力。

    毛多容易长虱子,山多容易出土匪,附近远近闻名的两个土匪窝,一个叫虎山,一个叫狼窝,其中虎山就在三山镇。虎山这名字自带獠牙,似乎提起它来就会挨一口咬。我在镇上的住店投宿,店主人说起虎山时一脸的自豪,我见了不禁心中有些嘀咕,怀疑这土匪窝是他家开的分店。

    为了配合他,我只好也假装出一脸被震撼到的表情,等店主人问我到这里来有何贵干时,我如实告诉他要去虎山送一封信。他那一脸的自豪顿时就戛然而止,吃吃地道:“你……你要去土匪窝里送信?”

    我“嗯”了一声,笑道:“不是去送信,难道是去入伙吗?”

    店主人张大了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忙道:“真是去送信的,有一封信要送往虎山,给一个叫虎啸天的人。”

    “哦。”店主人这才回过神来,感叹道,“先生这营生,不容易啊。”

    “那是。”我应了他一声,又问道,“店主人知道进山的路吗?”

    “哦哦,先生几时要进山?店里刚好有个山民,是离虎山不远的一个村寨里的人,出山来买酒的,若是凑巧,可以与他一道进山。”

    若是有人结伴而行,那是再好不过。我闻言大喜,忙向店主人打听了那山民现在何处,得知他现在就在店里时,就劳烦店主人帮我引荐了。那山民是个四十许的中年人,叫杨思昭,得知我要进山后,非但一口应承了我,还说虎山离他们村寨还有些路程,让我就在他们村寨中歇息一晚再去。

    我感激不尽地谢过了他,在吃过了午膳后,就帮着他一道推着运酒的车子进了山。山路漫漫,我们一边走一边闲说一些话打发时间。我问他:“一次买这许多酒,喝得完吗?”

    杨思昭笑道:“嗨,这么多酒,我一人用来洗澡都用不完,别说喝了。这是村里办喜事用的,今晚有一对新人要成婚。先生来得巧,正好替他们做个见证人。”

    我“啊”了一声,也笑道:“原来是有喜事,倒是我口福不浅,要厚颜叨唠了。不知贵村寨大名?”

    杨思昭告诉我,他们村叫小羊村。我听得一愣,心说这还真是个好名字,在虎山的眼皮子底下叫小羊村,这是何等的气魄。杨思昭见我发愣,哈哈一笑,解释道:“不是羊入虎口,是木易杨,我们全村都姓杨。”

    原来是小杨村,我这才释然。因为有了伴,路上便走得不寂寥,我们随口漫谈。说起我即将要去的土匪窝虎山,杨思昭一脸的自豪,我见了心中暗自纳闷,怎么这镇上人说起土匪时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莫非大家平日里忙完了正事,也顺便在山寨里兼个差?

    这绝非我信口开河,有些地方民风剽悍,平时老实巴交的良善人家,闲下来时就三五成群地劫径贴补家用,同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什么稀罕事。

    杨思昭见我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大概也知道我心中想什么,忙道:“说起来,小杨村与虎山是有一段渊源的。自古以来,小杨村藏在这莽莽群山里,日子虽然过得紧实,但一直安宁,值得担忧的只有两件事,就是狼灾和匪患。”

    匪患还好说,杨思昭告诉我,几年前,老族长从狼嘴里救回了虎山大当家虎啸天,双方就结下了一份情谊,逢年过节,虎山上都有一份心意送到小杨村来。只是老族长认为他们是良善人家,不宜与土匪交往过密,所以每次都原封不动地将东西退了回去。即使如此,虎啸天还是认为礼不可废,仍旧照送不误。

    后来老族长发了话,要是虎山还念在小杨村救过大当家一命,就对着山神爷起个誓,虎山的人祖祖辈辈不得踏入小杨村。虎啸天感念老族长的救命之恩,就隆重地对着山神爷起了誓,只要山还在,水还流,虎山的人就永不得踏入小杨村一步。

    山里人对着山神爷起的誓,这就是铁板钉钉了。后来,老族长因为狼毒发作死了,虎山全体土匪披麻戴孝,虎啸天亲自为老族长扶棺送他下葬,村里人请他进村喝碗水酒,他也只是站在村口一口饮尽,不肯踏入村内一步。

    “果真是有情有义!”我听杨思昭说完,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啧啧称叹,“既然匪患没有了,那剩下的就只有狼灾了吧。山里狼多吗?”

    “怎么不多,山里人家谁不是听着狼嚎长大的?都有一张嘴,你要吃,狼也要吃。狭路相逢,你咬不死我,我就打死你,没什么可说的。值得担忧的是,这些畜生饿极了会窜到村里来祸害家畜。小杨村每年都有家畜被狼叼走,狼灾厉害的年份,村里的汉子不敢出村,就怕村里的孩子遭了狼吻。”

    山里的狼居然已经猖狂到如此地步。我听得背上发凉,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下,生怕哪个角落里藏着一只狼先锋。狼这东西,生性狡诈又灵性过人,和人斗智斗勇都是有的。

    杨思昭见我探头探脑的,忍不住笑道:“先生不用担忧,本来匪患没有了之后,我们就只担心狼灾了。可是没想到没过几年,连狼灾也没有了。”

    “哦?”我惊疑地看着他,心想老族长从狼嘴里救下了土匪头子,所以消弭了匪患,现在连狼灾也没了,难不成老族长还从土匪嘴下救出过狼首领?

    “狼灾是怎么消弭的?”我问杨思昭,“有人组织过进山打狼?”

    “嗨,没有。消除狼灾这事是谁也没想到的。”杨思昭道,“起先的时候谁也没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杨村就再也没有进过狼。起先大家都很高兴,以为山里狼少了,后来才奇怪起来,因为大家都见识过,山里的狼非但没有少反而更多了,但就是没有再进过村寨。”

    “这又是为何呢?”我被他吊起了胃口,忙不迭问道。

    “后来有人一推算,狼灾灭迹是从狗娘进村开始的。于是有人就囔囔说,该不会是这小母狗把全山的狼都勾搭住了,所以才没有狼再进村吧。”杨思昭没头没尾地道。

    “狗娘?”我见他说得蹊跷,听得云里雾里的。

    “哦哦,狗娘不是骂人的话,是一条狗的名字。”杨思昭解释道。它是条来历不明的狗,是小杨村的后生杨思远进山伐树时,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还只是一条小乳狗,忽然从灌木丛里跳出来,绕着杨思远的裤脚直打转,把他吓了一跳。

    这条漂亮的小乳狗长着一个雪白的鼻子,和一条雪白的尾巴。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这条生下来没多久的小狗崽,怎么会独自在这渺无人烟的山里出现呢?想不通归想不通,在枕着杨思远脱下的汗衫睡了一觉后,这条来历不明的小乳狗还是跟着他回家了。

    它是条母狗,杨思远叫它狗娘。狗娘成了无父无母的杨思远家的第二张嘴,跟他相依为命。就是从狗娘进村开始,狼灾就渐渐地从小杨村灭了迹。

    还有这种神奇的事?我听得好奇心大起,忙追着问道:“狼灾灭迹与狗娘有关,你们如何确定呢?”

    “本来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毕竟谁也没办法让狗娘开口不是?”杨思昭告诉我,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带着狗娘进山,遭遇了狼窝的人。

    方圆百里最大的两个土匪窝,虎山在三山镇,狼窝在邻镇,那日却不知怎的和他们在山中遭遇了。杨思远他们面对土匪都捏了一把汗,尽管他们背对背握着放山砍刀,准备跟狼窝的人拼一拼,但是谁都知道,几把放山砍,在土匪们的毛瑟枪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同族的一个兄弟不甘心,想让杨思远招呼狗娘放倒几个土匪给他们陪葬。而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狗娘不见了。同行的人都破口大骂,说主人有难,自己跑了,小杨村出这样的狗,丢脸也丢死了。

    杨思远虽然嘴里不说,可是心里也着实失望。正当大家准备豁出去和狼窝的人拼命时,这时狗娘却忽然从灌木丛中钻出,又回来了,而且在它身后还有悉悉率率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人听到这阵声响,顿时全都脸色大变,因为山里人都听得出来,在这山里能响起这样脚步声的,只有狼群。

    就连狼窝的人也都开始变色,他们的土匪窝虽然叫狼窝,可是狼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窝,自然也不会把他们当娘家人。土匪们拿枪的手都哆嗦了,他们原本是拿着枪指着小杨村汉子的,狼群一出现,这些人马上就掉转了枪头,但是谁也不敢开枪。因为第一枪过后,山里的狼都精,知道谁也来不及装第二发子弹,有的是时间把他们撕成碎片。

    而就在这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这些狼群出现后,竟然就这么静静的,既不嚎叫,也不扑上来,而是犬立着围着这些人。

    “狼群,是狗娘召唤来的!”我失声叫道,“它知道小杨村的人有危险,召唤了狼群来救他们!”

    “谁说不是呢!”杨思昭一拍大腿,“真是亘古未闻的奇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而狗娘还在呜呜叫着,好像在等着杨思远下令,要将狼窝的人怎么样。”

    “那后来呢?”我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奇闻,不禁有些将信将疑。

    “后来为了避免与狼窝结仇,杨思远就让狗娘放他们走了。”杨思昭道。

    我心中对这条传奇的狗大起兴趣,问他:“那狗娘现在还在村里吗,我此次去,能见到它吗?”

    “这个,不好说。”不知怎的,杨思昭刚才说起狗娘时兴致高昂,这时却忽然言辞含糊起来,任凭我一再追问,都不肯再说狗娘的事。

    我不知是否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见他这般,也只好闭嘴不言。杨思昭见我有些尴尬,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没话找话道:“先生去虎山,是要送信给哪位当家?”

    “虎啸天,你见过他吗?”我道。

    “先生要送信给大当家?”杨思昭闻言愣住了。我见他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先生不知道吗?”杨思昭观察了一下我,似乎在确认什么,继而道,“大当家早已不在了,现在虎山上是少当家虎小山做主。”

    “什么,虎啸天死了!”我听到这消息,先是一呆,继而心中大急,我好不容易从古槐监狱得到古音的去向,知道他是来虎山找虎啸天的,现在虎啸天死了,那古音的下落岂不是又要断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