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起来后肚子仍饱饱的, 精神头也比昨晚好了更多。瑞和揉揉肚子,感受着这具身体久违的饱腹感,觉得有一些幸福。
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残留情绪吧。
“以后我会尽量不饿肚子的。”瑞和低声说着。说完又觉得自言自语有些好笑,便搓搓脸从地上爬起来, 收好破烂的薄被子, 开始在小小的土屋里做运动。
这具身体已经四十三岁,以这种古代世界的人均寿命来看, 已经处于老年期了。他暂时定下一个小目标, 那就是活过灾年, 在那之后再活过战乱。
没错, 瑞和觉得这个世界要兴战乱了。王老四的记忆里,皇帝老爷的年纪对他还要大些,在他才学会放牛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过,皇帝老爷娶妻啦,大赦天下。普通人家对天家的事情是真的不了解,再过十来天,成王的军队就会遇到王家村等人,提供救济。可在王老四记忆里,对成王是真的没有印象,多大年纪啊?是当今皇帝老爷的什么亲戚啊?都不知道。
王丰收他们应征入成王军, 瑞和也不知道他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的。
旱灾死人,但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战乱死人,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是怎么死的, 更加不知道自己是“正义之师”还是“叛军”。要是成王军是叛军,那就死得太冤枉了。
想来想去,瑞和决定到时候见机行事。
在那之前, 他得先锻炼好身体,把这具身体的体能重新练起来。
“你爷在干啥?”
另一间土屋里,王丰收问长子贵子。贵子小声说:“爷在这样、这样——”他比划了几下,眼睛里满是好奇,“像是在练功夫。”
“什么功夫?”王丰收拍拍他的头。
“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这样,动来动去的。”
王丰收喊两个弟弟,三人蹲在一边说话。
三个人的氛围很奇怪,王丰盛是小儿子,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已经好了许多,大砖瓦房也建了起来,与姐姐和两个哥哥相比,他吃的苦头相对较少,人也比较娇气。他埋怨两个哥哥拉他下水,害他被爹骂,现在爹还走了,不要他们了,这让他心中惶恐。种种复杂情绪在心头乱窜,让他没心情跟哥哥们说话。
王丰年看着大哥:“大哥,你想说什么?”
王丰收看着远方,声音悠远:“想问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我们已经出来要半个月了,镇上全空了,衙门的老爷们也不见影子,老村长说是要过天素江,到镇南府就有得救了,我却担心我们到不了镇南府。”
“镇南府还有好远好远啊。”王丰年发愁,“我都没去过,小崔哥说他去过一次镇南府,坐驴车都走了一个月呢。”
王丰盛听到小崔哥,这才乐意搭话:“小崔哥好久没有回村了,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他肯定过得好,他是走商嘛,天南地北地走,我听说外面很大的,肯定有的地方没有受灾。”
见话题岔开,王丰收有些不悦,开口将话题又拉回来:“你们也说了,镇南府还有大老远一段路,我们用走的还要走多久?吃的都不够了。”
“不是还有牛肉吗——”
“能吃多久?吃完之后呢?”
王丰盛就闭嘴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丰收心中有一种恐怖的念头在翻涌,他不敢去触碰它,也不敢说出口。最后他呼出一口气:“回去躺着吧,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又可以赶路了。”
太阳炙烤大地,夕阳西下后外面的空气和地面仍然是烫的。瑞和站在空地里,扬声号召王家村的汉子们过来演练阵型:“不会耽搁太久,我还会教你们两样防身的技巧。”
“老四,你会什么防身技巧哦!”
“别玩笑了,日头落下去了,赶紧赶路吧!”
最后只有四户人家留下,都是平时跟王老四亲近的人家,其中就有村长一家。
瑞和长话短说,教授他们一些防御姿势与技巧。
留下的四户人家里,有一户是村子的寡妇,她带着两个女儿,她跟瑞和说:“我能当男人使,我会站在最外面,只要你同意到时候能让我的女儿站里面。”
一户是王老四的好友王丰收,他没说什么,只是拍拍瑞和的肩膀。
第三户是王老九,血缘上算是王老四的堂弟,他小的时候长得瘦弱,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但四哥从来不欺负他,看见有人欺负他的时候还会举拳头将人打走,许多年过去了,在他心里,四哥仍然是可靠的模样。所以他留下来了,认真地学着,还问:“四哥,你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周氏死后给我托梦的,她说怕我活不下去,特地求了神仙教我这几招。”
王老九震惊了:“四嫂托梦教你的?”这、这也太让人吃惊了。
“没错,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瑞和面露坚韧。
王老九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下午四嫂刚走,今天四哥就打起精神了,他知道他们俩夫妻感情多好,原来四哥不是不伤心,而是听四嫂托梦后振作起来了。
“那我一定好好学!”
村长带着家人也留下来了,他是一个负责任的村长,一路走来从没有放下过王家村大部队,但此时此刻,他违背自己的原则,一是为了还瑞和送牛肉的救命情,二是他也觉得瑞和说得对。他家加上他就剩下三个成年男丁,他又上了年纪,就怕护不住儿媳们和孩子们。
瑞和花了两刻钟时间教完,四户人家加上他一人,这就上路了。大家都是徒步走,瑞和走在最前面,隔一阵就喊口号,矫正他们的行走节奏,让他们调整呼吸。在看到王家村人的背影时,老村长他们都十分惊奇,他们晚出发两刻钟,竟然赶上了村里人!
“而且我还不觉得特别累。”王老九说,“往日走到这个时辰,我都累得要走不动了。”
老村长到底上了年纪,早就气喘吁吁,但他也感受得到今晚的确走得比往日顺畅,平时走到午夜时,他早就动不了,只能让儿子们背着他了。
“这是老四的功劳。”老村长擦着汗,“你喊的那个叫什么?听着赶路,好似都没有那么累了。”
“那叫做口号。”瑞和也擦了擦汗,赶上大部队他也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些人太少了,遇到歹人就是显眼的目标。王家村加上其他几个村子的人,看起来声势浩大,说句现实的话,哪怕遇到危险,他们这三十来人不至于成为唯一的目标,那就还有活路。
他们加快速度赶上去,王丰收一下子就看到了瑞和,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来。
“爹。”
瑞和瞥了他一眼,没有应他。
王丰收觉得难堪,又解释说:“我以为爹你会很快赶上来,根本没有几个人听你的话排什么队形,爹你怎么这么耽误了这么久——”
“滚。”瑞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吐出一口气。
王丰收的脸皮抖动着,后糟牙咬得死紧,僵硬转身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四哥,你对丰收怎么这样绝情?”王老九问,“还未问你呢,你们父子吵架了?”
“嗯。”瑞和没有多说,继续走着。
走着走着,路上遇上的零散难民也跟在他们后面走。等到天色将明时,众人已经走不动了。路上倒了好些人,有的被亲人就地埋葬,有的就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与风沙枯地为伴。
这一次停下时,他们运气不好,附近根本没有建筑可以休息躲阳。瑞和就去砍树枝,捡枯叶,加上行李里的的衣服薄被子,在一个背阳坡做了一个简易的遮阳棚。
旱了太久,树木都枯死了,一片绿色的叶子都难寻,更别说想在树底下避阳光了。王老九和村长他们也将遮阳棚盖在瑞和身边,众人从傍晚一起排练过之后,情感上就成了“一伙人”了,自然要守望相助。
有人来问老村长:“你们傍晚练了什么?”
老村长问过瑞和,这才让孙子比划过其他人看。
“这、这看着好似有些道理。”
比划一次后,孙子就捂着肚子,眉头皱起来。
“来来,歇会儿。”老村长心疼地将孙子拉过来,轻轻地拍他的背,“肚子又痛啦?爷给你揉揉。”
孙子懂事,没说自己的是肚子饿,等老村长给他揉了几下后他就笑着安慰:“爷,我不痛了。”
“就是这样,老四说了,傍晚还会教,你们想来就来吧。”老村长将人赶走。
等人都走了,他才去开罐子,从里面拿出烤熟保存起来的牛肉,开始分今天的食物。
“吃吧。”
孙子慢慢嚼着,舍不得往下咽,胃疼似乎也慢慢缓解了。他幸福地眯起眼睛,对老村长说:“爷,四叔爷真是个好人。”这么好吃的牛肉,四叔爷分了好多给他们。
“是啊,他有本事,以后你一定能乖乖长大,跟他一样强壮结实。”老村长摸摸长孙的脑袋,又挨个摸其他孙子的头,满眼都是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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