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旭帝自从开始修仙, 也开始清心寡欲起来, 每个月顶多进后宫四五回, 其中初一十五当然是去皇后宫中,其他日子才会分给底下的嫔妃。妃子们盼啊盼,都见不到永旭帝来后宫, 都成望夫石了。所以永旭帝这次过来, 凤鸾宫中的嫔妃们都在请安这极短的时间里拼了命展现自己姿态与美貌, 希望能引得皇帝的注意。
后宫万千粉黛, 齐齐行礼的模样当真美极了。永旭帝却无心欣赏, 道了句“都起来吧”,然后扶着皇后一起落座。
“说吧!”永旭帝沉声道。
巫蛊?这种肮脏恶毒的东西如何能出现在内廷?没得污染了皇宫清气,扰了他的修行。
瑞和站在一侧随侍着,对上了田招娣飞快看过来的一眼, 那一眼极为复杂,有哀伤与恳求与悲苦,能让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心软。
但瑞和心硬似铁, 目不斜视。
田招娣捏紧了宽袖下的手。
瑞和与田招娣短暂的对视没有人发现。
皇后娘娘很满意永旭帝对她的敬重, 眼睛瞥了一下下方一众妖妖娆娆的妾妃,那些人眼睛恨不得黏上陛下,当真一点体统都没有。但她心中又有一些可悲,如果她不是皇后,如果她没有孩子,现在这些目光的主人里,可能就有一个她吧?
在心里叹一口气, 皇后慎重地将自己刚查清的真相告诉永旭帝,最后说:“因时间赶,还未来得及细查。”意思是如果皇帝不放心,可以让人再深查,她是一国皇后,又育有嫡长子,无需去干那些陷害妾妃的事情。
对皇后,永旭帝是非常放心的,从来没有疑过她,此次也不例外。他点头:“皇后办事,朕自来放心。”看向下方含泪看着他的田招娣,他对田招娣已经没有印象了,眼神中带出一些陌生。
“抬起头来。”永旭帝看着田招娣,“皇后所说,你认还是不认?”
田招娣哀婉地抬头,对上永旭帝那陌生打量的眼神时,心一下子就凉了。
皇上忘了她了!皇上真的忘了她了!
挫败与绝望让她一时差点忘了自己的困境,直到看见皇帝皱眉她才反应过来,立刻流泪哀声喊冤:“妾身冤枉啊!”她跟上辈子那样,跪在地上仰头信任又眷恋地看着永旭帝,哭泣着,口齿清晰地诉说自己的冤屈,逻辑清楚条理清晰。
“妾身当真毫不知情!”田招娣叩头,“请陛下明察!”
永旭帝没说什么,又看向陈美人,让她也说。
陈美人与田招娣斗智斗勇数年,都是小打小闹,此番田招娣计划以巫蛊陷害她,她真是恨之欲狂。巫蛊之术,如若她真的获罪,必定是一条死路,还有她们陈家,也会随之葬送。
如此狠辣,如此卑鄙,陈美人真是恨不得生吃了田招娣。
在永旭帝来之前,她就已经酝酿好所有情绪与台词,柔弱地跪下,眼神却带着坚强与愤然,将自己是如何发现居所出现陌生背影,如何搜查居所,在何处挖出来巫蛊娃娃,最后是怎样透过布娃娃上的布料与字迹所用之墨,最后查到路才人身上的。
“路才人身边伺候的小安子,就是将布娃娃埋在妾居所之人,因抓得及时,他鞋上和指尖的泥土还未来得及洗去。妾身身体不好,近年常喝药,宫女们便在院子里挖坑倒药渣,日子久了,那一片的土壤都染上了药味,小安子埋娃娃的地方,距离倒药渣的地方不远,那处土壤也是有药味的,陛下可请太医前来一辨。”
陈美人说完才红了眼睛:“妾身有错,因与路才人有一些旧怨,多年都无法释怀,故而时常与路才人争执,但妾身还以为都是一宫姐妹,再是吵吵闹闹,也不至于真的结死仇,没想到路才人竟然为了陷害妾,用了巫蛊这种违禁之术,妾、妾看到从院子里挖出来的布娃娃时,真是肝胆俱裂!还请陛下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啊!”她跪下叩头,眼泪砸落在青石砖上。
有理有据,证据还跪在殿外。
田招娣没有抬头,都知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该是怎样一种意味深长。她暗自咬牙,知道自己这一回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但填上自己的命还是折断自己的臂膀,她还是能选择的。
她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站在永旭帝旁边伺候的瑞和抬眸看了一眼,就知道田招娣想打什么主意。
果然,在永旭帝传太医,又让人将小安子带进来检查,确定小安子身上的泥巴沾上的药味来自陈美人院中后,田招娣忽然哭着对小安子说:“小安子,我对你如此倚重,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后果?你是我碧华阁的人,做错事我也有责任,若是早知道你记恨陈美人,我一定早早地训导,不让你走错路……”
陈美人脸色微变,胜券在握变成不安,永旭帝也看向田招娣。
皇后问:“路才人,你所言是何意?”
田招娣出此狠招,怎能没有后招?
“三年前,陈美人在御花园里罚了一个太监,那个太监就是小安子。妾原以为只是小事,没曾想小安子竟深藏怨恨。”
小安子瞪大眼睛,愣住了。
田招娣说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小安子,你做错了,你今天这样做,不止害了自己,还害了旁人,你还是快些认罪,莫要一错再错了。”
听出田招娣话语中隐晦的威胁,小安子瑟缩得抱住手,低下头。
在一旁看着的瑞和却不觉得田招娣能够轻易脱身。
小安子不是上辈子的宋大牛,宋大牛对田招娣是有青梅竹马之谊的,哪怕后来知道两人不可能了,他仍将田招娣当做最亲的亲人。还有,田招娣多次保证会为他讨回公道,事实上,田招娣的确帮忙了,为他查清楚当时修筑鹿城那一段堤坝的官员是谁,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同族兄长。在事情败露之后,宋大牛看懂了田招娣恳求与保证的目光。
他可以死,他不会供出田招娣,因为只有招娣活着,以后才能扳倒皇后,才能为当初枉死的亲人报仇。
于是宋大牛揽下所有罪,承认是丽嫔以前曾经责罚过他,所以他心怀怨恨借机报复。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田招娣已经是路嫔,还有一子傍身,永旭帝也颇为喜爱她。罪魁祸首认罪被杀,田招娣因为驭下不利被罚了半年禁足与一年月例,再与丽嫔低声下气道歉一番之后,此事就揭过去了。
后来,嫡出的大皇子意外坠马而死,田招娣将自己的孩子送给皇后抚养,伺候皇后恭敬谦卑。在皇后一派的大力支持下,永旭帝最后立了田招娣之子为太子,等太子登基,皇后为母后皇太后,田招娣为圣母皇太后。
承恩侯一脉就成了太子的正经母家,承恩侯成了承恩公,荣宠延续。当年在鹿城堤坝修建时中饱私囊贪污公款的承恩公堂弟,根本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借着承恩公府烈火烹油的势头,发展得特别好,后来做了吏部侍郎,前程无限。
田招娣欺骗了宋大牛,什么报仇,什么帮忙,都是驱使他的辫子,田招娣根本没有遵守承诺,辜负了他所有忠诚与期盼。
见到这样的未来,宋大牛能甘心吗?
不能。
而小安子……性命攸关,还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跟宋大牛不一样已经孑然一身,没有弱点,田招娣威胁他不假,但如果他真的承认下来,必诛九族,若是能好好招认戴罪立功,求皇帝放过他的家人……
果然,小安子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却也知道此罪滔天,他既做下这等事也已不怕死了,怕的是祸及家人。他是灾年被送进宫的,他受了许多苦,但终究活了下来,可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全都饿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妹妹,成亲后生了二子一女。
小安子慢慢坐直了,眼神里带着坚决:“奴才资质罪无可赦,愿意认罪,求陛下饶过奴才的家人!”说着狠狠磕头,磕了十几个,青石砖上都是血,他的额头眨眼间就血肉模糊一片。
田招娣脸色微变,她垂眸掩盖自己的惊恐,宽袖下的手死死地抠着石砖的缝隙,恐慌席卷而来,她觉得自己现在就站在悬崖边上。
永旭帝冷眼看着小安子磕头,皇后听着那叩头声心下也发麻,劝道:“陛下,下个月便是母后的生辰,也不宜大兴杀戮——”
“嗯。”永旭帝终于点头。
小安子如蒙大赦地抬起头,血将他的半边脸都糊住了,他却似乎无知无觉,感激地道谢:“谢谢陛下,谢谢皇后娘娘大恩!”
他刚要开口,田招娣先开口了:“陛下,娘娘!小安子只是区区太监,难道他说什么就能成为证据么?这样一来,若是以后在座哪位姐妹宫中伺候的人被外人收买,出言指正,那罪名就能落实了不成?这样该造就多少冤屈?”
这番话说得着实没有水平,谁会被这种话挑起来?
陈美人再次跪下:“妾方才说的泥土就是证据,只要太医一验就能明明白白,路才人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
永旭帝冷哼:“你说吧,如果路才人有疑惑,一会儿太医到之后再验一验也就是了。”
田招娣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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