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过来。”毛文龙紧皱着眉头。
黄石的脑袋上顶着个瓜皮帽,上身一个黄色的夹袄行褂,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鸟笼,带着三五个侍从,吆五喝六的来到了毛文龙的身边。
瓜皮帽,是一种没有帽檐的小帽,这帽子又叫**帽,取意**一统,天下归一之寓意,是一种很常见的帽子。
“拜见毛大帅,毛大帅吉祥。”黄石谄媚的笑道,拱手行了个礼,像是见到了财神爷那般。
此时的黄石,活脱脱的一个奸商的模样,眼神里,语气里充斥着铜臭味。
毛文龙一伸手,拽下了黄石的瓜皮帽,瞅着黄石郁郁葱葱的头发,再看看黄石身上的明黄色夹袄行褂,才一把把帽子扣到了黄石的脑门上,嗤笑着说道:“带个帽子,某还以为你剃了秃瓢呢。”
这明黄色的夹袄行褂,就是俗称的黄马褂,属于黄台吉为了赏给御前侍候的人,属于见官大三级的特殊服饰,就跟大明朝文武官员绣的禽兽补子一样,有着特殊的含义。
毛文龙还以为黄石在辽东做生意久了,为后金效力久了些,已经把自己的身份给忘了,但是摘了瓜皮帽,才发现并没有剃头,留那金钱鼠尾辫,才让毛文龙放心了一些。
黄石也不恼怒,笑着说道:“瞧您说的,我这在辽东走走商,老婆孩子老母老爹都在关内,这要是剃个秃子回去,还见不见人了?甭说其他,俺爹不把俺这腚给揍成八瓣,这事完不了。”
“我来问你,为何要买那些战俘?”毛文龙疑惑的问道。
黄石贼眉鼠眼的左右看了看说道:“三折,折给我,我把这些人,送到辽西去,能换赏钱,送到沈阳去,能换身上的这种行褂,以后在辽东做生意,也能顺趟点,毛大帅觉得这生意赚不赚?这一个个八旗建奴,可值不少钱咧。”
“关宁军?”毛文龙皱着眉头问道。
黄石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深处一只手说道:“他们给五成,只要人头,一个人头二十五两银子,现场给。”
“嚯!”毛文龙略微惊讶的看着黄石,感情关宁军还有这样打仗的法子?
用银子买人头?
毛文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感情关宁铁骑的人头赏,都是这么来的,每年非阵斩的人头上,关宁军也能领不少的钱,看来只要是建奴一打仗,就会有闻着腥味的商贾蜂拥而至,赶去做买卖,发死人财。
“毛大帅砍了,我带走,这东西在辽西可是硬通货,甚至还能换出火炮来。”黄石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推出的三号炮,笑着说道:“最新到的货,也有人能搞出来。”
毛文龙眉头紧皱的问道:“全大明连三十门都不到,你能搞得出来?”
“小人这张脸肯定不行,但是要是建奴人头加上大贝勒府货粮辽西走廊,这两样,搞出来并不是难事。左右不过是报丢损就是了。这东西总会用坏的,毛大帅您说是不是?”黄石炫耀的说道。
毛文龙噌的一声抽出了手中的单刀,抽了一半,又恶狠狠的送了回去,对着尚可喜说道:“你去!跟这黄石把买卖做了!”
“得了!谢毛大帅赏饭吃!”黄石唱了诺,也不耽误毛文龙做事,自己屁颠屁颠的跟着尚可喜去战俘营了。
这些人黄石不卖,也会有别的人卖,左右不过是人头的事,至于具体怎么卖,其实没人关心,要的人很多。
黄石打算直接拉到天津卫,送到京师,给毛文龙算上战功。
此时的朱由检压根就不知道,当初王承恩种下黄石这颗种子,还真的开花结果,出了一些成绩,本溪城里三千建奴八旗军卒的人头,对整个大明的局势有什么影响吗?
其实没什么影响。
但是送到京师,朱由检肯定乐开了花。
此时的朱由检正在准备去文华殿上朝,他手里握着一封奏疏,迟迟不肯放下。
“万岁爷,该去文华殿了,皇极殿前点卯已经点完了,廷臣们都到了文华殿候着了。”王承恩小心的提醒着面色不善的大明皇帝。
大明皇帝手里握着一本密谕,从昨天晚上一直看到了今天早上,似乎是在看奏疏,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好。”朱由检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王承恩,披上了件大氅,就向着文华殿而去。
朱由检罕见的没有坐在文华殿重重帷幔之后,敲钟玩什么上意不可琢磨的把戏,而是坐在了大黄色锦缎长桌之前。
“万岁安泰。”
朝臣们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施施然的坐下,孙传庭依旧在南海子的军营里,但是朱由检没让人撤了这第二十七席,也没人敢把椅子给撤走。
“今日廷议,第一议。户部尚书毕自严上言成立户部银庄,整顿京城私铸之风。议!”王承恩拿出了奏疏。
今天这议题的第一议,王承恩就擦了擦额头的汗。
“臣有异议。”吏部右侍郎周延儒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的说道:“万岁!此策实乃祸国殃民之举,臣以为,户部此举怕不是为了盈私库,而不是为了整顿私铸,还请万岁明鉴。”
周延儒说完,看着愣神的大明皇帝,高声说道:“还请万岁明鉴!”
“啊?卿刚才说什么?”朱由检猛地回过神来。
“万岁,户部此策,臣以为乃是苛政之策,民寡而无百日之蓄,若是户部设银庄,敛天下之财,百姓困顿无以为继,介时,民不聊生,天下倾覆,臣以为,此乃祸国殃民之举,臣以为,此策甚是不妥。还请万岁明鉴。”周延儒只好重复了一遍。
毕自严刚要站起来,朱由检却挥了挥手,示意毕自严坐下,他自己笑着问道:“敢问周侍郎,古者四民,有士、有商、有农、有工。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巧心劳手成器物曰工,通财货曰商。敢问周侍郎,这民不聊生,是哪一民?”
“自然是天下黎民!”周延儒一点都没含糊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朱由检反问道:“诸王、列公、官、吏、巨贾、豪商多畜奴婢,田宅亡限,与民争利,百姓失职,重困不足,陕西民乱四起,近闻湖广亦有响应如云,敢问周侍郎,诸王、列公、官、吏、巨贾、豪商,算是民的话,那这些民乱和如云的百姓,算不算民呢?”
“这……不过是一些刁民作乱罢了。”周延儒稍微犹豫了下回答了这个问题。
朱由检拍桌而起,大声喝彩道:“好一个刁民!”
“万岁……”周延儒瞬间就怂了,就差跪到地上请罪了,实在是这新帝登基以来,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衮衮诸公,朕问你们,你们也认为他们都是刁民吗?”朱由检示意周延儒坐下,他自己同样坐下。
无人敢应答。
二十六员重臣,噤若寒蝉的等待着大明皇帝的训话,今天的大明皇帝显然是带着气来的。
朱由检叹气的说道:“朕前段时间有个案子,亲自过问过,想来诸位也听说,有一驿卒,名曰李自成,被朕叫到了京师。”
“他邻居张老汉的驴,在缙绅门前拉了粪,缙绅逼着张老汉把粪给吞了,张老汉死了,全家都死于饥荒,这件事冤无头债无主,就落到了这驿卒身上,前些日子,代理顺天府事张方平处理了这个案子。”
“朕以为这样的事,朕听一次就够了,这一次,朕这里有个新鲜的。”
“东舍饭寺去岁冬,在城西捡了一家人,父亲害了病,没过冬,人就走了。就剩下母子俩,舍饭寺舍饭的日子过了,母子只能被迫离开,回到家中。因为家中壮丁死了,这田被村里的宗族长,将田许给了旁人,母亲受不住,去找人理论,还被打了。”
“这母亲上吊自缢,被家里的孩子救了下来,孩子自己去乞了些米,回到家中时,母亲还是吊死了。”
“这孩子十四岁,入夜潜入了宗族长一家,上上下下杀了三十七口人。现在羁押在顺天府里,诸位,这件案子,张方平请旨圣裁,你们说,朕怎么裁?”
朱由检左右巡视着朝臣们,却是无一人应答。
“说话呀!哑巴了吗!”朱由检忽然高声咆哮着,对着朝臣们大声吼道。
“万岁息怒!”哗啦啦臣子们都跪在了地上,整个文华殿的大殿上,只有朱由检和王承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周延儒,你反对户部尚书毕自严的银庄,是因为你家开的钱庄,但凡是户部起了这银庄,你家的买卖就没得做了对不对?还是你们江南那群在大明开票号的人,都在你身后站着呢?”朱由检非但没有消气,反而火气越来越大,抓着周延儒问道。
“臣该死。”周延儒知道这个时候万岁正在气头上,说什么自辩的话都没用,索性直接请罪。
“这银庄之事,是朕准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赞成,谁反对?”朱由检再次问道。
推行银庄的事,影响的哪里只是周延儒一家?
满朝文武自从这件事出了之后,连章上奏要求撤回此议,但是此时的朱由检,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刚登基,毫无根基的皇帝了,此时的朱由检,自然不会再惯着朝臣们。
他是大明天子,他要做的事,尤其是在这京师,还轮不到朝臣们来反对。
他就是要拿着皇权压朝臣们同意这件事,不管在背后使多少坏招,万事,开头难。
只要朱由检把这个头开起来,毕自严自然会把银庄经营好,不用朱由检过多的操心,毕自严要这个能力也没有,就枉费了官场沉沉浮浮这二十年了。
但是这件事在朝堂上的阻力,朱由检首先得给毕自严开道,否则毕自严什么都干不成。
朱由检脸上阴云密布,银庄这件事,他本来不打算这么直接撕破脸,但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密谕,这杀了三十七口的少年郎,唯有一死。
但是逼着少年郎杀人的到底是少年心里的恶魔,还是这该死的世道?
若是这该死的世道!
而这个世道规则的制定者和守护者,他,大明皇帝朱由检,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想了半个晚上,都没想明白,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堵得厉害。
“你们说朕,户部,与民争利,这民到底是天下黎民,还是你们自己!”朱由检盯着周延儒,却是对着朝中所有大员说道。
“万岁息怒。”
周延儒今天就不该做这个出头鸟,郑鄤的杖**妹案子和他周延儒能脱得了干系,还是刑部公文伪造夹带案,他周延儒能脱得了干系?
大明皇帝还没顾得上找他的麻烦,他倒是自己主动跳了出来。
朱由检站了起来,平静的说道:“户部银庄之事,朕心意已决,此类奏疏文渊阁再不受理,诸位也不用写奏疏了。是非功过,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大明官场腐朽,效率极其低下,你们手里握着那些钱庄,连公家的银庄都争不过,趁早卖了止损。”
朱由检回到了文华殿的后殿,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小铜锤和钟。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干的还不错,直到今天这十四岁的少年郎杀了三十七口人之后,朱由检才猛地意识到,他干的依旧是一塌糊涂。
这世界还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哪怕是天子脚下,依旧是挡不住这样的人间悲剧屡屡发生。
“潭峪岭先帝陵寝玄宫成竣工,礼部择期五月入殓,议!”王承恩见第一议过了,说起了第二议。
这一议,礼部照例宣讲了入殓流程,还有一系列的出行人员以及京师的一些护卫工作,这些都需要提前安排。
“万岁,臣有一疑,按制,大者派二百二十两,中者派一百零十两,小者派一百两,营建潭峪岭三大殿,此事,为何无议?”孙承宗见诸事都聊得差不多了,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先帝入殓,朝臣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三品及以上每人二百二十两,从五品至从三品,都是一百零十两,五品以下,都是一百两,这是京官们的一些心意,也是京官们的殊荣,京外的官员,想例捐,还没那个资格。
“省了。”朱由检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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