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朱由检在没有见到李自成的时候,或许对挽救大明朝的颓势还抱有一丝丝侥幸,当李自成出现在朱由检面前之后,朱由检对大明朝的破烂不堪,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是大明的官军不够勇武吗?
不管是王二、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其实大明的官军多次打败他们,打的他们溃不成军,高迎祥被杀的那年,李自成已经被逼到了角落,仅剩二十一骑卒跟随。
甚至连李自成的第二任夫人,邢夫人,都跟着属下的高杰跑了。高杰投降大明,还混了个兴平伯的身份,高杰死后,邢夫人甚至勾搭过一点时间史可法,要不是史可法瞧不上高杰的匪军出身,邢夫人说不定还能继续混个督师夫人当当。
在如此局面下,李自成没有投降,他手下的二十一骑卒没有投降,并且很快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松锦大战中,大明再次输得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了对付李自成的实力。
一次次的起义,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的起义,是大明的百姓们,真的没有活路了。而每次李自成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是偶然吗?
是必然。
“万岁爷,臣此次前往皮岛,发现件事。”王承恩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低声说道。
“讲吧。”
“漳州、泉州商贾,共计七十余家,与福建海面的红毛番进行商贸,获得火器、硝石、火炮,烟草等物,这些物品,他们并不会在月港卸货,而是直接转运至辽东,货于建奴,随后在辽东购入大量的粮草,贩卖至津口,由津口转卖至京师,携带大量白银,再次回到漳州泉州。”王承恩尽量让自己的话说的明白些。
这是一个交易链,这是一个三角循环。
由漳州、泉州的海商,用丝绸、瓷器等物,换成火炮,送到后金,变成粮食,送到京城变现成为银两,在返回漳州泉州。
三角形最为稳定,所以三角贸易根本无法拆穿。
而漳州泉州商贾的财富密码,被朝廷悉知,却毫无办法。
“玩的高明,还是我大明明公们玩的高明。”
朱由检不住的点头,这就是现在大明朝的现状,人人都趴在大明这颗大树上,吸收着最后的营养,享受着最后的狂欢。
怎么破局?
其实也挺简单,就是大明皇帝一道诏书,让现在龟缩在濠镜的大小弗朗机人获得在大明合法贸易的权力。
但是这么做的恶果,就是大明的很多命脉,就会假手于人,尤其是火炮类的国防科技树,也都由大小弗朗机人掌握的下场,就会陷入清末的困局。
所以,朱由检根本没得选。
既然解决不了他们,那就加入他们。
他也可以参与其中,毕竟现在郑芝龙已经开着封舟回到了江南,但凡是他打开一些局面,这种财富密码的运输环节就可以尽数破之。
收拢权力的过程是一步一步来的,并不是一蹴而就。
王祖寿匆匆的跑进了乾清宫的正殿,离得很远俯首说道:“万岁爷,皇后千岁那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万岁爷要不过去看看?”
朱由检用力的拍了下脑阔,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周婉言这个小丫头终于忍不住了。
“婉儿怎么了?是哭了?还是摔东西了?还是闹着要投井?到何等地步了?”朱由检疑惑的问道。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都是升级的套路,开始哭,不搭理她就会闹,闹的凶了就是寻死腻活。哪怕是大明皇宫,其实也躲不过这样的命运,大明的皇后是一个嫩出水的小丫头。
“那倒没有,皇后千岁把给万岁做好的冬衣给剪,把棉掏了去,说要做个褥子。”王祖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朱由检不由得点头,周婉言还是长大了些,没有哭没有闹,更没有寻死腻活。还是在发小脾气。
这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王伴伴就在正殿,我去坤宁宫看看去。”张嫣离开了偏案,看着王承恩,其中的包含着冷厉和担忧。
朱由检和明公正面发生了几次冲突。
包括西山煤局、通惠河、文渊阁人选、辽东战局安排、皮岛增饷、一力督促督办王化贞、给户部站台清查账目等等,这一些的活动,无不是在和大明明公正面打擂台。
大明明公也试图刺杀大明皇帝,不管是鸿胪寺的茶汤,还是大亨殿的熏香,可惜,都被大明皇帝巧妙的化解。
大明皇帝又不修仙,也没有那么多的宫女在身边,想搞宫女怒从心头起,额从胆边生的把戏都不能。
大明皇帝生活的乾清宫,固若金汤,根本无处下嘴,明公们不是没有试图渗透,但是徐应元这样的信王府近人,等闲都见不到大明皇帝,内侍行刺这件事也不大行。
其中关键,与张嫣住在乾清宫,功不可没。
朱由检至今没有落水、中毒、服用奇怪丹药、日夜笙歌、身体日益消沉,都是依托于这铁桶一样的乾清宫。
张嫣终于舍得离开乾清宫,前往坤宁宫,哄一下大明的皇后,但是依旧不太放心的看着王承恩,她不太想发生当初的皇帝落水的戏码。
现在的大明皇帝,比先帝做的还要过分。
“万岁爷,倪元璐已经几天没上朝了,据说去了长陵哭坟去了。”王承恩刚回到了京城,就开始了几年如一日的辅佐,他没说一句路途上的辛苦,但是朱由检开始看到了王承恩的右手,不太利索,甚至用着左手。
“朕知道,让他哭,哭个够,看是丢了大明皇帝的脸面,还是丢了大明明公的脸面。”朱由检当然知道倪元璐去了哪里,他跑去朱棣的坟头痛哭流涕,周围一大票的笔正围着倪元璐,京城的坊刻,已经加班加点的开始舆论造势。
哪怕是钱谦益已经出京,前往辽东,商定和谈之事,但是朝中主战的人,依旧是如同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因为大声的喊出主战,可以获得大量的名望,但是朱由检已经把倪元璐整年的俸禄给扣了。
三天不上朝,连请假都没请,不扣他的工资,说不过去。
若是一天故无辜不回朝,就是罚俸三月,如果两日无故不回朝,就是罚俸六月,若是三日无故缺勤,就是罚俸一年。
若是他哭坟十天半月的,大明皇帝就能够责令让他滚回老家了。
比如出版过《颂天胪笔》的复社笔正朱长祚,就在忠烈传中,添了倪元璐之人的简述。
倪元璐作为铁杆阉党,居然能够被东林党的复社提名忠烈传,可见大明朝朝堂的魔幻。
【元璐少师邹元标,长从刘宗周、黄道周游,均以古人相期许,而尤留心于经济。故其擘画设施勾考兵食皆可见诸施行,非经生空谈浮议者可比。】
先说倪元璐四门,再说他的特点,尤其擅长经济,而且擘画、设施、勾考、兵食样样精通,还都能够实事求是的实行,并非那些翰林院的学生一样,只知道空谈浮议可以相提并论。
【其诗文虽不脱北地弇州之旧格,至其奏疏则详明剀切,多军国大计兴亡治乱之所关,尤为当世所推重。】
诗文虽然不能够浑然一格,依旧保留着弇州的风采,但是奏疏鞭辟入里,都是军国大计,兴亡治乱有关,应该大力推崇。
【然当天启之时,君子小人杂沓并进,元黄水火恩怨相寻,大抵置君国而争门户。元璐独持论侃侃,中立不阿,故龃龉不得大用。唯及坏乱已极,始见委任而已无所措其手,以忠烈传于世而已。】
倪元璐得不到重用,被归咎到了大明朝小人太多,东林阉党水火不相容,置国家大计于不顾,而只争门户。
而倪元璐呢?
持有正确的言论,侃侃而谈,据其中,刚正不阿,所以被人厌恶,因为这种龌龊得不到重用。
唯有国朝败坏至极,才能看到委任的希望,但那时大才倪元璐,也无法下手。
最后倪元璐的下场,复社也给他规划好了。
以身殉国,以忠烈传于世。
的确,倪元璐在京师被破的那天,成为了殉国者,以忠烈传于世。
但是这个倪元璐真的有才的话,朱由检当然不会吝啬他的官职和封赏,但是倪元璐这个人很有问题。
他和魏忠贤的次子魏学濂,弄了个莲台诗社,弄就弄吧,这大明朝的传统技艺了,哪个明公手下还没个党社?
但是他宣扬的主张,就是四个字:墨兵笔战。
其宣言为:授之笏必击贼,予之五万师横行塞上!
给倪元璐一个笏板,他就会带着他的莲台诗社,带着五万兵马直接出塞,把黄台吉给灭了……
对此,朱由检只能默默的给他点个赞,顺便在心里,把他送上了黑名单。
袁崇焕好歹还接点地气,喊出个五年平辽的战略,好歹还做了个战略规划,但是倪元璐不,他连战略规划都没有,章口就来。
说无法平辽,完全是因为大明皇帝识人不明,没有给他笏板,让他平叛。
所以,倪元璐跑去朱棣的长陵哭坟去了,说白了就是作秀,若是能够逼迫皇帝给予兵权,至于平辽不平辽,他都赢了。
正如那个笑话一样。
内行要是和外行去辩论,那就是外行!
比如我和火箭科学家说,你那火箭不行,燃料不好,我认为得烧柴,最好是煤,煤还得选精煤,水洗煤不好。
如果那科学家要是拿正眼看我一眼,那他就输了。
现在倪元璐做的就是这种,办党社、请笔正作传、请笏板、大声嚷嚷着五万精锐灭辽这些都是一个道理,只要大明皇帝搭理他,他就赢了。
大明皇帝倘若是辩明了,他获得大量的名望。
大明皇帝若是辩输了,那不得了,他直接坐着火箭上了天。
跨行捞个兵部的职位,就变得顺理成章。
而这份履历,也将是他获得阁老位置的最佳捷径。
如此大的利益面前,倪元璐当然愿意去哭坟,所谓的让祖宗蒙羞,都是借口罢了。
朱由检不准备辩,高举免战牌,左手不辩经,右手大浩律,若是倪元璐继续哭下去,大明皇帝直接将其开除。
“走了一个水太凉,又来了个倪元璐,朕这日子过得,就没一天舒坦的时候。”朱由检只能摇头,看着王承恩问道:“你的右手怎么回事?让太医院的人过来看看?”
“不用,皮外伤,没两天就好了。些许蟊贼罢了。”王承恩抬了抬右手,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真没事?”朱由检眉头紧蹙。
王承恩点头说道:“真的没事万岁爷,臣这把骨头是万岁爷的,万岁爷不收走,阎王爷来了,也不成。”
王承恩满脸笑意的说道:“万岁爷,要不咱们给倪学士下点料?一个人在长陵哭坟实在是有些孤寂,万岁爷您觉得呢?”
整人方面,王承恩自认天下第二,没人敢认天下第二。
朱由检喜上眉梢,小声的问道:“王伴伴准备如何做?”
大明皇帝和大明第一太监阴搓搓的商量,怎么逗弄倪元璐,而大明的太后和皇后,终于迎来了第二次的王对王的较量。
“婉儿,婉儿?”张嫣刚进坤宁宫的大门,就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诶,是皇嫂来了呀。”周婉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一次没有化的跟鬼一样,反而是一副出水芙蓉、吹弹可破的淡妆。
其实周婉言第一次跑去乾清宫侍寝,大明皇帝那句化的跟鬼一样的评价,周婉言还是知道了。
但是周婉言并没有埋怨朱由检不解风情,反而对周婉言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对于她来说,万岁爷要是喜欢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反而麻烦,显然周婉言在这方面,肯定远不如妖妇。
但是,万岁爷喜欢清淡妆容,那周婉言年轻这五岁的优势,可是大了去了。
年轻,就是资本。
一个淡妆,媚而不俗,直接将已经二十二岁的张嫣,比了下去,从妆容上看,她周婉言,显然胜了一筹。
后宫的斗争,有时候,高手过招的时候,甚至连招都看不到。
“婉儿今天可真漂亮,可惜皇叔最近朝政繁忙,看不到,是皇叔他没福气。”
张嫣当然猜中了周婉言的心思,施施然的坐在了主座上,笑意盎然的说了一句,直接秒杀了周婉言。
张嫣可是在宫中和妖蛤客氏,九千岁魏忠贤斗了七年之久,这点小伎俩,她一眼就拆穿,稍微转动脑筋,就直指核心问题,放了一个杀招。
你再好看,大明皇帝看不到,那也没什么用。
话语间的刀光剑影是看不到的,但是能感觉的到。
王祖寿大喊不妙,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儿让他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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