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之中,耳边犹闻闷雷阵阵,天色虽是晦暗不明,但对面的人影却看得异常清楚。两人皆身着乌黑劲装,面上也都蒙着黑巾,双目之中杀机隐现,分明透出十足凶戾之气。
左首之人身形魁伟,散发踞立,手中擎一口九耳八环斩马刀,凛凛雄伟直如天神降临。右首之人则腰背佝偻,踏肩蛤步,手中握一对暗色刺轮环,沉郁之中别见莫名诡异。
君姑娘打眼觑得分明,却是为之一哂道:“果然是你姓伏的,既然连独门兵器都拿出来了,还有必要蒙头盖脸吗?”
持环蒙面人不为所动,倒是持刀蒙面人冷冷接口道:“此乃我等与樊飞之间的恩怨,这位姑娘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君姑娘瞟了樊飞一眼,面现迟疑的道:“阁下……莫不是怒目金刚陆巨豪?”持刀蒙面人冷哼一声道:“在下的身份与姑娘无关,奉劝姑娘尽早置身事外,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君姑娘樱唇一撇,同样哼声道:“有关无关不是阁下说了算,今天这件事情本姑娘还真就管定了。”说罢但见她双足一点,倏地欺近持刀蒙面人身侧,劈手便扫向他脸上的黑巾。
持刀蒙面人不意她说动手便动手,一面举臂封架一面疾厉的道:“在下这张脸诡怪得紧,姑娘非要看可当心后悔。”
君姑娘成竹在胸,闻言不以为然的道:“本姑娘自出道以来便从没后悔过,真正该后悔的是某位‘东郭先生’吧。”
樊飞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苦笑之余却也不敢怠慢,双目觑定持环蒙面人,却见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盯战局,甚至连姿势都不曾稍有变化。
场中两人皆是以快打快,须臾便已斗了十招有余,蓦地只听君姑娘清叱一声道:“怒目金刚也不过如此,现面吧!”
说话间但见纤指疾扬,紧接着只听嘶的一声轻响,持刀蒙面人脸上的黑巾已被拽了下来,但君姑娘却不由得双目大睁,当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原来持刀蒙面人黑巾之下,赫然竟是一片平坦,除去口鼻尚余模糊的孔洞之外,竟已看不出那是一张属于人的脸面!
君姑娘心下震骇,霎时亦为之失神,恰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只听持刀蒙面人振声雄喝,霍地一刀直劈向她的粉颈。
而与此同时,持环蒙面人也突然发动,一个贴地翻滚欺进过来,双环猛袭向君姑娘的双腿。君姑娘毕竟艺高人胆大,当下虽惊而不乱,双足挪移间堪堪避过索命刀锋,旋即顺势反踢持环蒙面人的肩头。
孰料持环蒙面人也是矫捷异常,只见他又是贴地一滚,倏地冲到君姑娘背后,再度祭出双环砸向她的脚踝。君姑娘正自心头一凛,持刀蒙面人也已卷土重来,凶猛一刀斩向她的肋下。
须知武林中人大多爱惜羽毛,惯常不屑如持环蒙面人那般贴地游移。君姑娘骤逢此等对手,已经感到十分难缠,偏生持刀蒙面人的刀势竟也与之配合得天衣无缝,更加令她穷于应付。
君姑娘心中着恼,银牙暗咬间单足点地,逆势打横飞掠出去,曼妙身姿舒展之际,一指反点持刀蒙面人的咽喉,同时脚尖疾挑持环蒙面人的下颌。
这一招转守为攻,瞬间便化被动为主动,不可谓之不妙,但樊飞见状却是脸色一变,脱口沉喝道:“君姑娘当心!”
话音未落,只听持环蒙面人一声低吼,手中双环寒光陡盛,合力锁向君姑娘的足踝。而持刀蒙面人却是腾空跃起,斩马刀携裹雷霆之势纵贯而下,势要将君姑娘齐中剖为两半。
君姑娘不敢硬接,单掌撑地向侧掠开,同时双足连环踢出,直向持环蒙面人胸前攻到。不料持环蒙面人竟是孤注一掷,喀拉声响中两条肋骨虽然已被当场踢断,但他的双环也牢牢锁住了君姑娘的足踝。
这阴阳刺轮环乃是一件奇门兵刃,内外皆布满倒钩利刺,且收发均由机簧控制,眼下只须持环蒙面人启动机簧,君姑娘必定难逃断足之厄。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刻倏见持刀蒙面人也合身扑上,万千刀光之中尽显无穷杀意,顿时将君姑娘上中下三路完全笼罩,正是平生最得意之绝技——灭绝三连斩!
君姑娘这时身体打横、空门大现,更兼足踝还被牢牢锁住,纵然肋插双翅也欲振乏力,着实是险象环生、命在顷刻。
樊飞在旁觑得分明,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口中亦发出一声轻叹。而就在这声轻叹同时,陡见耀目金光划破夜空,宛似烈日艳阳般绚烂夺目,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日轮天刀还鞘之刻,君姑娘亦挺腰一跃而起,鄙夷的目光正落在持环蒙面人身上。持环蒙面人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但不过眨眼之间,他手中的刺轮环和脸上的黑巾便同时碎成两片,各自坠落尘埃。
不出所料,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平坦,只不过在这平坦中间,却又多出一条纵贯而下的深深血痕。随着持环蒙面人的身躯颓然仆倒,持刀蒙面人也凝视着手中的半截刀身,片刻方冷笑道:“……好刀。”
君姑娘暗自一滞,双目紧盯着他道:“不必废话,本姑娘只问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还有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持刀蒙面人又冷笑几声,末了才咬牙切齿的道:“恩将仇报?陆某虽然不才,却并非狼心狗肺之辈!——樊飞!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伪装吗?!”
樊飞缓步上前,拱手为礼道:“果然是陆兄,你我当真久见了,但陆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在下自忖从未冒犯于你,难道你是受了旁人的挑拨,所以才对樊某心生误会?”
陆巨豪怒喝一声,难抑激愤的道:“够了!你这道貌岸然的奸贼,到现在还不肯认罪吗?哼!陆某忍辱负重这许久,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无奈你这奸贼竟是命不该绝,总有爪牙帮凶前来助阵!”
“前次先杀害了点苍米兄,这次又对伏寨主痛下杀手!到如今陆某已经是势单力孤,你大可继续赶尽杀绝,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徒然令人齿冷!”
樊飞神色平和,仍是耐心的道:“陆兄想必是遭人蛊惑,所以才对在下如此憎恶,你面容被毁必定也与此脱不了干系,不如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咱们再来一同参详如何?”
陆巨豪无限愤懑的道:“不必再巧言令色了!当初你这奸贼勾结净宇教袭灭我派,更加丧尽天良辱我爱妻,事后还装出伪善面目助我报仇,可恨我竟真将你当作了生死之交!你!……简直无耻之尤!”
君姑娘听得秀眉紧蹙,樊飞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方讷讷的道:“陆兄方才所言皆是无稽之谈,这些事情你究竟是从何得知,又为何对此深信不疑?”
陆巨豪激动的大吼道:“住口!陆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会有错?!可笑你樊飞自以为得计,却没料到你那一剑并没有杀死老魔扬嵩吧?”
樊飞剑眉一轩,难以置信的道:“‘鬼手人屠’扬嵩遭我一剑封喉,当场便完纳劫数,你我更一同将他埋葬,又怎会……”
陆巨豪径直打断道:“你自然是以为杀人灭口,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就在你离去之后,陆某却又将老魔挖了出来,由他亲口说出了事情真相!”
也不待樊飞辩驳,他紧接着又道:“你不必疑惑,事实上就在我们围攻老魔之时,他便已知道大限将至,所以才以一线传音告知陆某,之后又硬受你一剑假作毙命,实际却是为了揭下你虚伪的假面!”
樊飞终于也心生不忿,面沉似水的道:“在下自认行事无愧于心,又何来假面之说?何况就算在下艺业不精,老魔杀之不死,那陆兄又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不加求证便冤枉在下?”
陆巨豪不以为然的道:“冤枉?哼!陆某自然不会冤枉了你!我且问你,你的蓬莱御仙剑是从何处学来?”樊飞皱起眉头道:“剑法自然是在下师门所授,陆兄此问不知有何用意?”
陆巨豪恨声道:“一派胡言!御仙剑谱乃是我家祖传,只因先祖为人所败,一怒之下弃剑学刀,这部剑谱才会闲置下来。而你便是为夺这部剑谱,才勾结魔头害我全家,是也不是?”
樊飞听罢只觉匪夷所思,半晌方苦涩的道:“陆兄……你这番执念毫无因由,着实令在下不知从何辩起啊。”陆巨豪哂然道:“你自知理亏,当然无从辩驳,倒不如痛快认罪了吧!”
樊飞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不管如何,陆兄还请告知是何人毁你面容,在下坚信只要找到此人,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陆巨豪惨然一笑道:“不必了!陆某学艺不精,本来也没有脸面再去见泉下亲友,但樊飞你给我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罢只见他抛下手中那半截长刀,随即竟是双拳齐出,暴喝声中猛向樊飞胸前轰来。想必他是自知报仇无望,这一招也毫无章法可言,只不过孤注一掷之下威势依旧十分惊人,赫赫拳风足可开碑裂石。
然而君姑娘又岂容他伤及樊飞,当下只见她身形电闪,早已挡在樊飞面前,同时右手双指一骈,疾点陆巨豪胸口的膻中穴。
这一下她无意伤人,只打算先制服对方,然后再详加审问,所以出招无论时机还是力道都恰到好处,想来绝无失手的可能。
不过她毕竟还是低估了陆巨豪的决死之心,霎时只见这位怒目金刚腾身跃起,似出膛炮弹般向着君姑娘猛扑过来。
如此一来他胸腹之间固是空门大露,但君姑娘也不由得心中骇然,尤其再看到对方那张极尽恐怖的面孔,更让她陡地生出莫名怯意。
心神震动之刻,出手亦差之毫厘,这一指堪堪戳中陆巨豪的胸膛,却并未真正封住他的穴道。陆巨豪只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拳却已越过了君姑娘的阻挡,毫不留情的轰向樊飞。
君姑娘惊怒交集,电光石火间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日轮天刀下意识的锵然出鞘,紧接着反腕横刀疾厉无俦的一抹。
金色光华一闪而过,一腔热血望空喷洒,陆巨豪的双臂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颈中的伤口迅速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随着八尺雄躯满怀不甘的倒落尘埃,一切信念也好、执念也罢,统统就此烟消云散。
樊飞显然始料未及,见状禁不住面色惨变,当场弯腰发出连声剧咳。君姑娘这时也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又是气苦又是羞愧的道:“你……你没事吧?是我……的确是我失手,他……唉……”
樊飞闭目调息片刻,这才沉痛的道:“君姑娘不必自责,你方才所为本来无可厚非,只怪在下太过掉以轻心,没能及时挽救陆兄。”
君姑娘听他这样说,愈发觉得惭愧无地,只能嗫嚅着道:“事已至此,他们幕后之人怕是没法追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樊飞目光中隐现决绝,咬牙间斩钉截铁的道:“那幕后之人既已盯上了我,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天尊曾言道‘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那幕后之人既不容我安然退隐,那非凡神龙便奉陪到底!”
君姑娘精神一振,同样银牙紧咬的道:“不错,若不揪出那幕后之人,我自己也不能安心,那你可有什么计划?”
樊飞略一沉吟,却是讷讷的道:“此事原本与君姑娘无涉,在下未能信守对令师的承诺,已经自觉惭愧无地,如今又怎能再连累你以身犯险?所以在下希望君姑娘置身事外,天尊那里在下自会解释。”
君姑娘听得心中有气,忍不住沉哼一声道:“我自己接了天尊的令,又要你去解释什么?这件事情既然我已经管上了,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即便以身犯险也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来多嘴多舌!”
樊飞为之一滞,低头思忖了片刻,终是一正色道:“也罢……君姑娘如此高义,在下若是再推辞便显得虚伪了,日后需要仰仗君姑娘之处甚多,在下在此先行谢过。”
他说罢郑重躬身施礼,君姑娘这才缓和了脸色,微一颔首道:“算你识相,总之我这次是对天尊负责,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你不许给我想歪了。”
樊飞暗自哑然,当下两人便合力埋葬了陆巨豪与伏忍的尸身,之后才结伴飘然而去。其时已近午夜,雨势虽然小了些,但空中的乌云却愈见深浓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近正午之际,远方官道之上隐见一条人影行来。端看此人满面浓髯,背负宝刀,气态之中不怒自威,正是刀魔岳啸川。
前方的市镇已然在望,行进的脚步却不觉放缓了下来,岳啸川一时竟觉出些许彷徨,或许这便是所谓“近乡情怯”了吧。
正自莫名感慨之际,却倏见一道白影由镇中疾奔而出,沿着官道飞速驰来。一时之间只听哒哒蹄声盈耳不绝,敢情那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宝马良驹,古人云“绝影超光,龙马精神”,此之谓也。
若只是马匹神骏也还罢了,更奇的是那马上的骑士,竟似乎只是一位稚龄少女。娇小玲珑的身躯显然还未长开,一袭玫红衣裙却是鲜艳如火,正与那匹白马相得益彰。
只不过此时她一不足踏马镫……估计也够不着,二不牵拉缰绳……反而缠在身上,三更将一双柔细臂膀紧紧抱着白马的脖颈……当然是合不拢。
这副情态说滑稽倒也滑稽,但实际可是透着十分凶险,眼看那少女左右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坠下马来,岳啸川也不由得为她捏了把冷汗,心念电转间便疾步迎了上去。
随着一人一马之间距离渐近,岳啸川倏地刹住脚步,旋即拧腰背转过身,趁着白马冲过的一瞬,双足一点便跃上了马背。
他本来打算拉住缰绳,无奈缰绳此刻还缠在那少女身上,一时之间无从借力,索性单臂往前一张,勒紧了那白马的脖颈。
那白马登时气息阻滞,不禁发出希聿聿一阵嘶叫,速度也明显放缓了下来。岳啸川趁机再运雄力,片刻之后那白马终是四蹄发软,喷着粗气慢慢停下了脚步。
岳啸川不敢怠慢,先动手解开缠在那少女身上的缰绳,之后又打横将她抱下马来。此时方才觑得分明,只见这少女肤白如雪、娇美无瑕,但年龄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应该叫她小姑娘才更妥当。
岳啸川径将那白马拴在道旁树上,这才端详着怀里的小姑娘,语气温和的道:“你是前面镇上的人吗?怎么会这样骑着马跑出来的?”
小姑娘倒是镇定如桓,全没半分惊惶骇怕之色,闻言口唇微张,细声细气的道:“我……以后再也不骑马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岳啸川听得啼笑皆非,小姑娘却又瞄了他一眼,期期艾艾的道:“这位……大侠,看你长了这么一副大胡子,八成不会是女孩儿吧?”
岳啸川为之一滞,颇见无奈的道:“不是,我是男子。”小姑娘哦了一声,忽地小脸一整,鼻中轻哼道:“那你还抱着人家干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岳啸川又是一滞,只好一言不发的将她放下,小姑娘倒不含糊,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岳啸川略一踟蹰,仍是温和的道:“方今世道不靖,你一个小女孩儿在外面乱闯总是不妥,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小姑娘正拿小拳头捶打着双腿,听罢小嘴一撇道:“谁要你来管了,哼……是不是在打人家的坏主意?”岳啸川并未动怒,反而还生出些许亲切之感,再看小姑娘似乎并无大碍,便虚一抱拳转身而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便听身后的小姑娘娇喝道:“哎——这个……‘胡’老兄,刚才你虽然救了人家,可也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所以人家不欠你的哦。”
岳啸川不由失笑道:“罢了……随你怎样想都好。”他这边倒是忍让得很,孰料小姑娘却偏不领情,眼珠一转又脆声道:
“何止不欠你的,就算你不出手人家也未必会掉下来,就算掉下来也未必会摔伤,就算摔伤也未必会去花银子看郎中。反而你却心怀不轨,趁机抱了人家那么久,所以分明就是你欠了人家的。”
岳啸川不意这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无奈转头沉声道:“那你还要怎样?”小姑娘胸脯一挺,不甘示弱的道:“少吹胡子瞪眼的吓唬人,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人家才不怕你呢。”
敢情她这倒还有理了,岳啸川对着她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真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只好摇摇头道:“……就算欠了你的又如何?”
小姑娘勉强站起身来,志得意满的道:“欠了当然要还,看你这一副专职打手的德性,估计也没其他本事,那就帮人家打一架好了。”
岳啸川心中起疑,上下打量着她道:“看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仇家?”小姑娘赏他一记白眼道:“胡说什么呢,人家这么聪明灵秀、和蔼可亲、倾国倾城、人见人爱的小仙女,怎么会有什么仇家?”
岳啸川暗自莞尔,当下轻咳一声道:“那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打架?”小姑娘娇哼着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那个笨阿兄,没来由的就爱乱捅马蜂窝——你看你看,那不就是我家笨阿兄。”
说话间抬起嫩如水葱的纤指一指,岳啸川顺着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半旧道袍的年轻人正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向这边跑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十几条凶神恶煞般的黑衣大汉,兀自骂骂咧咧的穷追不舍。
年轻人这时也看到了小姑娘,连忙放声高喊道:“小妹呀!快快解下马来,咱们赶紧跑路哟!”小姑娘俨然叹了口气,秀眸睨着岳啸川道:“怎么样胡老兄,就是那十几条大黑狗,交给你没问题吧?”
岳啸川不明就里,沉吟间淡淡的道:“先看看再说。”小姑娘微微一顿,却是扬声娇呼道:“阿兄别慌,人家找来个专职打手,肯定能料理掉这群黑狗的。”
岳啸川正自皱眉,那年轻人已经来至近前,闻言气喘吁吁的道:“什么专职打手……咱们还是跑路要紧——啊……?!”
他说着话却蓦地发出一声大叫,着实让岳啸川和小姑娘都吃了一惊,可还没等两人开口问话,他便已无比激动的道:“你你你……你是岳啸川!是刀魔——啊不对……是刀神岳啸川!岳大侠?”
岳啸川虽觉啼笑皆非,但此刻也无暇细辩,索性随意点了点头。年轻人愈发兴奋,手舞足蹈的道:“果然是岳大侠!在下尹啸风,久仰岳大侠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请岳大侠赏光,咱们一起去喝一杯?”
岳啸川和小姑娘听得各自一滞,这时后面的黑衣大汉也都追了上来,为首的一个当即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横眉立目的道:“臭道士!多嘴多舌不算,还敢偷娄老爷的马,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吧!”
年轻人——尹啸风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这位兄台怎么能冤枉好人,贫道只是说了几句逆耳忠言,这马却是贫道小妹凰儿偷的,如何竟也栽在贫道身上?”
那为首的大汉尚未搭腔,小姑娘凰儿已忍不住娇叱道:“笨阿兄!人家偷马还不是为了调狗离窝,不然你早给打死了,这会儿却又让人家顶包,你真是没良心!”
尹啸风面现尴尬,俨然“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小妹呀,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就算犯了王法也不会被重判的,左不过关几年就会放出来,可阿兄我呀……”
凰儿气得七窍生烟,立时还嘴道:“阿兄你可是男人啊,有事就该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才对,何况事情原本就是你惹出来的呢?偷东西而已嘛,左不过割鼻子挖眼睛砍手指剜膝盖,肯定不会杀头的。”
尹啸风眼珠一转,连连摇头道:“小妹你太天真啦,杀不杀头也不是官府说了算,万一人家娄老爷非要杀头呢?到时候阿兄我一命呜呼,你阿嫂也跟着守寡,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凰儿娇哼一声道:“怕杀头就别惹事嘛,阿兄你再怎么说也是娶过亲的,小妹我可还没嫁人呢,难道你就忍心让我给人家抓去杀头?”
尹啸风神色一凄,唉声叹气的道:“这……唉……也罢,杀头就杀头吧,小妹你可要记住,以后千万别跟阿兄学,见了不平事一定要当作没看见啊。”
他这厢一副“悔不当初”的悲怆模样,凰儿貌似也受了感染,当下泪眼盈盈的道:“阿兄你放心吧,小妹一定会照顾好阿嫂的,保证你能含笑九泉。”
她说罢便走上前去,尹啸风亦俯下身来,两兄妹做一处旁若无人的抱头痛哭,观之倒也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架势。为首大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恶狠狠的道:
“少他妈的嚎丧,臭道士你也不用等杀头了,咱们这就送你小子上西天!至于小丫头嘛……嘿嘿,看这小模样儿倒还真是勾人,先弄回去养个一两年,到时候正好送进娄老爷的银瓶院做头牌,哈……”
后面那一群大汉闻言也都发出了淫猥的笑声,尹啸风不由得怒上眉山,脱口叱喝道:“你们这帮走狗!霸占岳家祖宅打算开窑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说罢便放开凰儿,踉踉跄跄的冲向为首大汉,只不过看他那副架势,充其量也就是王八拳非高手的范儿。
为首大汉吊眉一挑,觑准时机一脚猛踹,尹啸风便惨叫一声打横飞出,啪的一声跌落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为首大汉嘿嘿一笑,转目又睨向岳啸川,满含不屑的道:“臭小子你又是哪根葱,没事儿别他妈在大爷跟前晃悠,不然可当心咱们忠武镇十三太保把你也炒了下酒,哈……”
岳啸川并未答话,只向凰儿不动声色的道:“……那娄老爷果然霸占了岳家祖宅,还打算开设青楼?”凰儿先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道:“不是青楼,是开‘窑子’。”
岳啸川微一颔首,语气转冷的道:“去照顾你家阿兄,打狗的事情交我。”凰儿吐舌一笑,径自去到尹啸风身旁,身后只听叮咣五四一阵乱响,显然是岳啸川已经动上了手。
“阿娘哟,就算是专职打手,这胡老兄也打得太狠了吧?”“别乱说,什么胡老兄,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刀魔岳啸川。”
“唔……那就岳老兄好了,不过这个鼎鼎大名是真的么?”“呵……再真也没有了,你阿兄今天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嗯……不是开玩笑,不是糊弄我,不是又打算玩阴的?”“咳咳……小孩子别乱说话,这一次情况绝对不同以往。”
“嘻……那还不赶快谢我,这位岳老兄可是我找来的哦~”“好好好……你这淘气包本事一塌糊涂,运气倒还不差,少时阿兄重重有赏……”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岳啸川和尹啸风兄妹结伴走进了忠武镇,岳啸川目光中犹存寒意,径向尹啸风道:“敢问尹先生,那娄老爷家住何处?”
尹啸风殷勤的道:“回岳大侠,穿过前面的八大锤巷,左拐过忠武祠,再右拐那条再兴街上就是了。”岳啸川道声多谢,便即腾身绝尘而去。
凰儿见状微讶道:“阿兄你不是说要跟岳老兄交朋友吗,那怎么不跟上去?”尹啸风干笑着道:“现在去还得帮着打架,那不就露馅了吗?”
凰儿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不动手帮忙,跟去看看也是好的嘛。”尹啸风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道:“不必不必,真到该见之时再见不迟。”
凰儿哦了一声,忍不住嬉笑道:“阿兄,你说岳老兄为什么要把那群黑狗都倒吊在树上呢?看他们那副脸红脖子粗的苦相,真是笑死人了。”
尹啸风亦莞尔道:“这个嘛~岳大侠大概也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不是号称‘十三太保’么?既然吃得‘太饱’,那就倒吊着吐些出来好了~”
荆楚道中心治所乃是汉阳府,既可沿长江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又可溯汉水北达豫陕、南抵湘桂,往来水路四通八达,自古便有“九省通衢”之美称。
汉阳府中酒楼茶肆林立,其中犹以蛇山顶上的黄鹤楼盛名远播,一向与蜀中太白醉仙楼、江南楼外楼及河东龙兴茶楼平起平坐,并称为天下四大名楼。
夜幕降临之际,黄鹤楼同往日一般,依旧高朋满座、少长咸集,各方英雄豪杰推杯换盏,当真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就在蛇山脚下的一间会友楼中,此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相对而坐,那男子看来四五十岁模样,一张蜡黄脸上透着一股病恹恹的劲儿,那女子则正值双十年华,过人姿色之中更见得十分娇媚。
酒桌上的菜肴虽然也称得上丰盛,但偶尔抬头看到山顶上的繁华气象,却总难免让人生出些“落架凤凰不如鸡”的感慨。
那女子显然心思灵巧,觑目间抿嘴轻笑道:“老方~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敢情是那边的楼子里有你的小情人不成?”
那男子登时一滞,无奈苦笑着道:“小姐莫要说笑,老奴怎可能牵涉那风月之事?咳……老奴无非是想到咱们原先家大业大,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那女子微颔首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来如此。所幸咱们这次探听到了岳老板的下落,只要能够得他之助,东山再起必定指日可待。”
那男子陪着笑道:“小姐放心,岳老板的下落绝对可靠,明早咱们再置办些饮食衣物,之后便搭船北上寻他讨还旧债。”
那女子莞尔道:“老方的情报我自然不会怀疑,其实一时之间找不到岳老板也不打紧,无非是咱们再多盘桓些时日,我保证会帮老方你养老送终的。”
那男子暗自擦了把冷汗,此时却听楼梯口处脚步响动,一位穿着淡银色长袍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打眼间径自走近两人,接着拱手为礼道:“方兄果然在此,日前方兄不辞而别,小弟可真想煞你了。”
那男子——姑且便称他“方兄”好了,闻言不由得面色陡变,片刻方冷哼道:“尚兄的确消息灵通,堪称阴魂不散那。”
那来人——“方兄”口中的“尚兄”,俨似熟络的捡张座位坐了,又招呼小二添了几道小菜,这才微笑着道:“方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这一餐方兄也不必担心小弟打秋风,小弟负责会账便是。”
“方兄”倒没再客气,只是盯着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尚兄你如今飞黄腾达,自然比我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阔绰。”
“尚兄”打个哈哈,又向那女子道:“这位是蓉儿小姐吧,呵……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蓉儿小姐可比前次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那女子甜甜一笑道:“难为尚老板还记得奴家,奴家可真是荣幸呢。”“方兄”似是不愿见到“尚兄”跟“蓉儿”搭话,面色转冷间沉声道:“尚兄这一阵不知在哪里发达,看样子生意做得不错嘛。”
“尚兄”叹口气道:“哪里谈得上发达,小弟这段时日势单力孤,无非四处乞怜、勉强度日罢了。”“方兄”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尚兄忒也自谦了,凭你的积蓄便是自立门户也游刃有余吧?”
“尚兄”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弟一人毕竟难以成事,所幸今日又找到了方兄,这才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连老天爷都在撮合咱们重新聚首、再干一番事业,就不知道方兄还有没有雄心壮志?”
“方兄”闻言一怔,随即却苦笑道:“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如今早已心灰意懒,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可再没胆量去生意场上拼命喽。”
“尚兄”并未意外,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这可就是方兄你的不是了,你们这次北上不是打算跟岳老板讨债吗?小弟自信还有几分才能,况且大家又都是熟人,何必要对小弟堵上发财的门路呢?”
“方兄”和“蓉儿”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还是“方兄”干咳一声道:“尚兄你多半是误会了,我跟小姐从来都没打算北上,小姐你说是不是?”
“蓉儿”羞涩一笑,看来是默认了“方兄”的话,“尚兄”见状意味深长的道:“方兄再讳莫如深便没意思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才好继续精诚合作那。”
“方兄”为之一哂道:“尚兄心怀鸿鹄之志,但我充其量不过是只小家雀,所以就请尚兄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吧。”
“尚兄”看他油盐不进,转念间又向“蓉儿”道:“看来方兄的确是已经没什么雄心壮志了,但蓉儿小姐难道也甘心跟他一起碌碌无为吗?”
“蓉儿”尚未答话,“方兄”已忍不住沉下脸道:“尚兄你这话未免太出格了!不管咱们之间有何过节,你也不该挑拨我与小姐的关系啊!”
“尚兄”轻叹一声道:“方兄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多打算才是,否则倒不如退位让贤,也免得害人害己呀。”
“方兄”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待反唇相讥之际,却听“蓉儿”轻启朱唇、柔柔怯怯的道:“老方,既然尚老板盛情相邀,咱们也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方兄”登时噎住,片刻方艰难的道:“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这位……这位尚兄,他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合作对象那。”
“尚兄”闻言连连摇头道:“方兄何苦这般诋毁小弟,枉费你我这数十年来的交情,今日才知方兄对我竟是如此看法。”
“方兄”冷着脸哼了一声,“蓉儿”则抿嘴轻笑道:“老方总归也是出于谨慎,毕竟这生意场上的事情,总得拿出些让人信服的本钱,然后才能谈合作与否,尚老板你说是不是?”
“尚兄”粲然一笑道:“蓉儿小姐言之有理,在下如今虽然穷困潦倒,所幸还有一位生死之交身家阔绰,而且这位朋友与方兄也并非陌生,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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