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好似有无数缥缈的赤眼幽魂躲在角落暗自尾随着窥探。
冷风吹过，他们便一个个窸窸窣窣地讥笑起来。
心脏碰碰跳动，李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朝着不远处的光源疾走。
她呼吸急促，像溺入深水般全心扑在那点亮光上，一个不留心，竟被站在树后的人猛然抓住了胳膊。
“谁——！”
此时李瑶还是只竦着浑身羽毛的惊弓之鸟，她浑身血液冰凉逆流，还什么都没看清便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她反抗得实在太过剧烈，竟让那人愣了一下，干脆松开手问：“你怎么回事？”
那声音粗噶又难听，简直与破锣没什么区别，阴森森的，却让李瑶浑身绷紧的肌肉慢慢软化下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之下，她连额角都浮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你生病了？”穆远贺拧起眉来，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她，“脸色怎么这样？”
李瑶感觉到因为刚刚的拉扯，脖子后面的伤口已经又渗出血来。她抿紧泛白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是大王让你来找我的吗？我方才腹痛 ，就……”
“不是。”穆远贺利落地打断她，兜起双臂倚在树上，“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瑶沉默地掀起眼皮，静静等待他的后话。她那张脸在夜色中青白青白的，真不知道是谁更吓人一些。
“明天大王就要发兵攻打南部，眼下他却要冒着风险、浪费养精蓄锐的时间带你去酒楼吃饭，还要在各军面前找借口搪塞，你心里大概也知道这有多么可笑吧？”
穆远贺的眼神一度一度冷下来，寒芒般刺在他身上。李瑶后颈刺痛，勉力点了点头，“我……”
可惜对方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苍白的辩解，“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大王不行。他必须要背着秦军的意志前行，只要想想多少人想看大秦四分五裂，他就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不能有任何分心，你肯定也明白。”
他的语气沉重而缓慢，眼神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光复咸阳，南北合并，逃脱荥阳军的虎口。这几乎可以说是由一层一层尸体摞积而起的 高楼，在眼下紧要关头，稍有差错便会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如今没有任何事能比保住咸阳更重要。无论你最近是身体不适，还是犯相思病，或者只是浓情蜜意，都必须咬紧了牙忍住，等咸阳的事了结后，怎么作天作地都没人管你。”
穆远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我只是个搞情报的，你也别多想，我不是反对你们，也没那个权力。
“我都明白的，”李瑶终于松开编贝似的牙齿，下唇已经沾了血丝，“我保证，绝对不会干扰到大王的任何计划。”
“政哥！”
嬴政闻声抬头冲他一笑，将手中的地图折起来收入袖中，“很冷吗？”
“嗯？”李瑶跟着他的目光，手抬起来在狐围上摸了摸，眼神微微避闪开来，“……风有点大。你等很久了吧？我突然有点肚子痛……”
“受凉？”嬴政立刻走近，表情明显严肃起来，“要不不出去了。”
“别，现在已经好了，”李瑶趁势捞住他的手晃一晃，又变得软绵绵的，“就是饿。”
两人乘了轿子，车夫抄近道驶上正路，才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九福的门口被拦下。
九福不过是嘉裕旁边的一个小城，算不得多么发达，守值的侍卫只掀开帘帐来随意确认了一下人数，连登记都懒得做便将人放了进去。
嘉峪没有宵禁制度，连小城的夜晚也是很热闹的。
入了城门，两边挂着明烛的小铺面一间连着一间，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卖烤红薯的吆喝声，下云吞和面条的大锅里蒸腾袅袅的白气，整条街都满溢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李瑶这辈子头一回踏入嘉峪城池的边角，心里却晃晃荡荡起了些归家的感觉，恬淡感像水波一样弥散开来。
轿子停在街边拐角处，嬴政直接牵着她去买了一只红薯。那只圆滚滚的红薯皮烤得略显焦黑，香气甜蜜，掰开来，内里是同火焰般明亮的颜色。
李瑶直接将大的那一半递到她嘴边，“先暖暖胃，免得一会腹痛。”
两人都穿着乌色大氅，李瑶个子又稍矮一些。
李瑶拨了拨狐围，就着她的手张口去咬红薯。后颈猛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僵硬地止住了动作。
那道伤口不断传来的疼痛宛如一个凉飕飕的警告，提醒着李瑶眼下这一切美好的背后有张多么巨大的深渊巨口，正彬彬有礼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
“是烫吗？”嬴政注意到她的动作，刚要拿回来吹一吹，李瑶已经低头咬去了好大一口。
热乎乎的红薯就黏在舌尖齿列，李瑶咽下去后，面上浮起盈盈笑意，“好甜。”
她主动伸手接过那半红薯，“我自己拿着吃。”
“好。”
嬴政不疑有他，走到前面去用空出的那只手牵住她，在人潮中为她拓开一条路。
他刚转过身去，李瑶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了。不用摸她便知道自己后颈又出血了，与狐围黏在一起，又痒又痛，简直是生生的折磨。
方才那块红薯她简直都没尝出味道来，鬓角就已经全然被冷汗浸湿。
李瑶整个面色苍白得像张纸，唯有眼角和鼻尖被寒风刮得微微泛红，看起来可怜巴巴。
但无论后颈多痛多痒她也要将这一晚撑过去。嬴政牵着她像这样在人群中慢慢走……
万一，万一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呢？
这么想着，李瑶忍不住更用力地抓住了那只手。
她就像一只从小在古树上栖息的鸟儿，如果非要振翅离开，简直同将她的心脏活生生剜出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到了酒楼门口。
嬴政派人订的这家酒楼叫海云天，名字很有意思，指海里游的、天上飞的，皆取天地食材，包罗万物，八方美食，都是平常人家吃不起的东西，所有宾客皆以雅致的木包厢分隔，当真是九福城里最好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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